第一六四回 殘兵奪刃賣窮君 水軍寄艦載敗將(第5/7頁)

再說滿呂復五郎重時,已戰勝了大石憲重率領的敵兵,為了繼續追殺朝良,帶領九百名士兵找到這裏來。遙遙望見朝經和俊故的士兵與稻戶津衛由充的人馬鏖戰正酣。他沒有直接前進,卻騎馬繞至由充軍的背後,開槍射箭,勢如破竹。由充驚慌,防後邊則前邊受敵;對付前面之敵則背後受到攻擊。士兵們腹背受敵嚇破了膽,許多掉到河裏,傷亡甚眾,另外在亂軍中逃跑的也不少。由充憮然嗟嘆道:“我早就料到兵敗,所以已有陣亡的決心。然而又何必急於求死呢?我如不救出此君,他日太夫人必然十分悲痛。莫如趕快離開這裏去尋找渡口。”他把心裏所想的告訴朝良,勸他不要莽撞,然後讓妻有復六和荻野井三郎率領殘兵進行抵擋。出於無奈由充與朝良只二騎沿河而逃去尋找渡口。他們還沒走多遠,東邊忽然來了一隊敵人,不是別人,而是犬田小文吾悌順。他帶領一千二三百名精兵,身先士卒騎馬跑過來,高聲喊道:“那邊來的可是敵軍大將朝良公子嗎?我是裏見的防禦使犬田小文吾金碗悌順。你們主仆人困馬乏,往哪裏逃走?那邊無路,還是回去決一勝負吧!”他們二人吃驚地回頭觀看,稻戶津衛由充立即調轉馬頭,遠對小文吾說:“久違了,犬田大人!你大概認識我是北越的由充吧。我如今既與你動了幹戈,戰死沙場乃我之所願。怎奈我所陪伴的這位公子〔指朝良〕 是我家箙太夫人的外孫,他若與我同被你殺害,我對你的舊恩反成新仇,這恐非你我之所願。你如不忘前情,請寬讓一步如何?”小文吾聽他如此請求,駐馬答道:“這就不必說了,聽說往日犬川莊助為報恩而退避三舍,我很羨慕。今在此相遇,豈能恩將仇報。想起昔日必死之難,都是由於您的再生之恩,我如今才做了防禦使。然而今日之戰,是受主君之命追趕敵軍之大將,怎能以我私人之恩義,不戰而了之呢?”他說著從箭囊內取出僅剩的兩只箭,彎弓搭箭射了出去,不偏不斜正中由充乘馬之腿,那馬嘶叫了兩聲撲通倒下,由充急忙下了馬。與此同時第二只箭射中了朝良坐騎的前額,人馬一同跌倒,由充急忙上前將朝良扶起來,幸而無恙。朝良羞愧地忍痛站立起來。當下犬田小文吾看看跟隨的士兵說:“我的馬累了,箭也用盡。同時窮寇勿追,汝等何不暫且休息一下?”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身後有個騎馬的武士,不是別人,正是滿呂復五郎重時,高聲答道:“犬田大人!您和他有舊恩不忍窮追,那麽就交給我代替您去追。在此前無去路的江邊,已經到手的敵軍敗將,怎能將他們放走?”他說著立即集合隊伍拍馬追了上去。小文吾雖然想攔阻,但他不聽。原來重時已戰勝了越北軍,為追趕朝良,趕忙帶兵來到這裏。他猜到了小文吾的心意,所以便代替他去追趕朝良。

再說稻戶由充,因犬田之仁義而得以再生,攙扶著朝良未走多遠,又有一隊敵兵追來。敵人喊道:“我乃房總防禦使後軍頭領滿呂復五郎重時,你等回來!回來!”其兵力大約八九百名,突然緊追,其勢甚猛。朝良和由充面面相覷,嗟嘆道:“才離龍尾,又遇虎腮。今日休矣。只要手中有刀,就與敵人死戰。”“這個自然。”他們互相鼓勵,做出與敵人搏鬥的架式。這時從江邊的枯蘆葦中,忽然劃來一艘快船,上面的船夫喊道:“你是扇谷公子嗎?請同您的隨從趕快上船。敵兵已經追來,快!快!”朝良和由充急忙一同回頭觀看,俗語說渡口逢船,真是天公作美,不勝喜悅,也顧不得細問便一同跳上船去。船夫操起篙來很快撐到江中。就在這時重時帶領人馬,追至江邊,但船已去遠。重時回頭看看跟著的士兵說:“你們看,敵人已經脫逃了。但我身上曾塗了不少人魚膏油,即使遊過去追趕,也不會凍僵和溺水。敵人連船夫才三個人,我潛水過去將船截住,擒拿他們。”他說著飛身下馬,解下鎧甲和護肩、護腿,正準備下水之際,又見從江邊蘆葦中突然劃出十幾艘戰船,每只船上都有三四十名身穿鎧甲的武士,共計約三四百名軍兵。在船舷上立著盾牌,比遮水板還多。刀槍的寒光在波浪上閃耀,如同升起的月光。那些船上的士卒,把朝良和由充的快船前後左右團團圍住,嘴裏嚷著真是好造化,向西方劃去。這時夕陽已經落山,天色朦朧看不清楚。重時呆呆地望著江面,十分悔恨地說:“敵人的援兵甚多,我即使只身遊過去追上也無濟於事,算了吧!”在他嘟噥之際,犬田小文吾悌順因擔心稻戶由充的安危想再同重時說說,便帶兵趕來。

當下重時向小文吾稟報道:“在下剛才追趕朝良來到岸邊,先見有條快船載著朝良和由充,向江心劃去。本想遊過去將船拉住,可是又來了十艘戰船,每只船上都有援兵,共計約有三四百名。朝良走運得了這麽多援軍,我即使身上塗著人魚膏油的奇藥,而士兵們無泅水準備,我只身一人也無濟於事,便撤了回來。”小文吾聽了說:“這雖很遺憾,但臨大事立大功,以七八分為好。我們今天的戰鬥,擒拿了敵軍的副將千葉自胤,如再殺了朝良,可以說是十二分了。物盈必虧,功多生禍。我雖因對由充報恩而放走了朝良,但並非侍君不忠而有二心。就算將那主仆追上,無論殺死或俘虜,便是忘恩,我則難以為人。何況我們的兩位國主,無論大小行事,都崇尚仁義。今若以不義之功為功,豈能受到國主之稱許?日前盟兄弟義任遇見那位恩人,只射斷了旗幟的繩,與我射馬不射人是同樣的心情。我們二人這無私的一箭,勝過不了了之。你們不這樣認為嗎?”重時聽了十分欽佩,稱贊說:“實是在下之所不及。”日後人們對犬川和犬田的報恩之舉,傳為美談。其中有識者評論說,那時莊助和小文吾都是為報舊恩舊義,沒有射殺由充,頗似昔日唐山姬周時,衛之庾公之斯射鄭之子濯孺子之事,和工尹商陽與陳棄疾追吳師之事。庾公之斯為報師恩,在車輪上敲掉箭頭放空箭,不射子濯孺子〔見《孟子·離婁下》〕 ,這與莊助拔去箭頭射由充的旗繩,是同樣的心地;還有工尹商陽只射死吳軍的三個士兵,而不射敵將〔出自《禮記·檀弓下》〕 (2) ,這與小文吾射死由充和朝良之馬,而不傷人,十分相似。都是有禮有義,與和漢古今君子之行全然一致,可謂是志同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