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回 忠仆守喪樹靈佛 孝子離京傳法燈(第2/5頁)

當時貧僧還年輕,是師父的侍者,親識目睹這件事,所以大致記得。那個凈西在上野的故裏留有妻子和一個年幼的兒子,一入佛門便拋棄了塵世,連妻兒都不顧了。這樣過了十多年,在其子十二歲的那年春天,其妻因病身亡,他兒子在故鄉住不下去了,便好歹從上野來找他父親。凈西既吃驚而又感到討厭,但因兒子尚年幼不便趕他走。為了把兒子留下,便在這座廢廟凈地坍塌的庫房後邊,結了個小草廬,以便讓他在那裏安身。然而凈西無法養活這個兒子,便將他帶到逸匹寺,向方丈說這個兒子從故鄉來找他,出於無奈,願削發為僧,給廟裏幹活兒,他說罷未待回答便離開廟走了。這是我後來才聽說的。這年春天前任住持圓寂,貧僧做了住持,早就知道凈西出家的意志很堅決,貧僧很欽佩,所以便依他的請求給其子落了發,法名叫影西,教給他內典、外典,能以一反三,不但頗有才華,還很有孝心。他把一日三餐分給他父親一半,每天起得很早,到十幾裏路外他父親住的地方去送飯,天明後回寺照常幹活兒,一天也不耽誤。起初還有人懷疑,對他說三道四,這事終於被大家知道,有人告訴貧僧,因很受感動,便於晚間把影西找來,問他這件孝行之事。然後對他說,以後不要再給他父親分飯,凈西的飯可由廟內供給。影西不肯,他說:‘對您的關懷雖實深感激,但恐怕父親不情願,豈不辜負了您的這番慈悲心意?您就不要管了。’他這樣推辭後,依舊每天拂曉去送飯。貧僧對他更加欽佩。他雖吃不飽,但也餓不著,貧僧可憐他,有時給他些點心或粘糕,他也不吃,一定去送給他父親。這樣到了次年的春天,凈西患了眼病,久治不愈,影西很憂愁,每夜沐浴凈身,向神佛祈禱願自己代替父親的病,但毫無效驗,凈西終於瞎了。影西更加悲傷,告訴貧僧為照料其父打算請假。貧僧更加可憐他,讓他把父親接到廟裏來,給他父親安排房子並加以扶養,怎能讓這樣的孝子去要飯呢?貧僧不住地這樣勸他,可是影西哭著不肯接受,說須同他父親商議一下。可是他勸了其父幾次,他父親都不同意,說那樣於心不安。所以懇請貧僧慈悲準他的假,然後便謝恩告別飄然而去。影西落發後在我寺呆了二年。他雖然年僅十三歲,但為父乞討毫不怕苦。可能原在故鄉侍奉其母時便是這樣,實是難得的孝子。

且說影西同父親一起在那路旁小廟石地藏的前面,向過往的行人乞討度日,天黑後便拉著父親的手回這裏的草屋。在數九寒天時,便把襤褸的衣服脫下來給父親蓋上,直到父親睡著了,用自己的身子給父親暖和著腿腳。在三伏天的晚間,整宿地給父親轟蚊子,他很少睡覺。這樣過了多年,此事遠近之人無人不知,稱他是孝行的小和尚,凡是走過那座小廟的男女,無不可憐他而施舍錢或東西。這樣他們父子不僅每天可糊口,並且還可得到些舊衣服。凈西失明後又過了六七年,在寬正初年,凈西預知死期將至,給影西留下遺言,當天他毫無病痛,端然靜坐合十念了十聲佛號,如同睡覺一般便斷了氣。影西不勝悲哀,痛哭流涕,依照父親的遺言,將他安葬在石地藏佛像的旁邊,栽了棵松樹做標志,並未立墓碑,這是根據父親的遺願這樣做的。聽到他父親去世的消息,遠近前來送葬的人成百上千,因此這附近竟出現了茶攤兒和賣米花糖的小販兒。這件事傳到了逸匹寺,貧僧便召集眾僧為凈西念了三天經,同時想把影西找回廟裏來,可是他不肯,仍如父親在世時一樣,每天盤腿在石地藏前打坐,鳴鉦念佛,念了一個月,直至服喪期滿才回逸匹寺謝恩修行。此後影西日以繼夜地研究佛經。又過了五六年,不僅本山所屬寺院的僧眾,就是下總一國內的僧侶也沒有趕上他的。因此貧僧想隱退把衣缽傳給他,可是德用是他師兄,而且在結城家再興時,因他與京都的管領有親戚關系,曾為主君說情有功,再加上他與城內的權臣堅名、長城、根生野等是酒飯之友,繼承住持之事,不能由貧僧作主,而不得不把寺職讓給德用,是以心地善良的施主和不明是非的師兄弟們都對此不滿。德用對此感到憂郁,遂借故將對他不滿的師兄弟趕出去,甚至想悄悄地毒死影西。影西已從他的神色中猜到,便辭行赴京師,進而兼學八宗(1) ,日益以飽學而聞名。因此,某法親王(2) 任其做管家,成了權僧正(3) 。現在他已是顯赫的高僧,非貧僧所能及。然而如將此次的變故告訴他,托以後任住持之事,影西素性至孝,從來不受權勢和財利,一定會辭去現在的要職,回到此地來繼承我寺的法燈。因有這樣的美談,所以問那凈西之事,不得不詳述其子。主客都坐在地上,貧僧如此長談未免太不體諒人了,請原諒。”他這樣道歉後,八位犬士和、大、代四郎以及照文主仆都感到驚奇,贊嘆不已。其中信乃說:“原來那凈西果然如我猜想的,不僅與裏見有緣,而且父子都是罕見的忠孝之士,聽了很使人思念。這樣的忠仆落發後,為了給亡君祈禱冥福而建立的石地藏,又顯靈化做個老法師對我們忠告。誠如俗語所說,佛是不度無緣的眾生的。因此現在回想,那路旁小廟的石地藏面部缺了一塊,是否象征著那位願主凈西的失明?不知旁邊的那棵松樹乃凈西的墓標,後悔當時沒有叩拜。”毛野聽了也說:“方才紀二六說在草屋看到個法師閉著眼睛靠在柱子上,喚他也不答應,現在想起來是否那個凈西的亡靈在顯出他生前的形象?”親兵衛聽了點頭道:“那麽我在途中遇到的告知庵主有危難的那個和尚,難道也是凈西顯靈麽?然而那個和尚三十開外,面色發白,若與凈西比較,差三十多歲。因為年齡不符,也許不是凈西的亡魂,而是伏姬神女千變萬化地顯靈吧?總之這些事靠我們現在的智力是分辨不清的。對這些奇異之事以後也許會明白的。”莊助、大角、現八、小文吾、道節、照文和代四郎都認為他說得有理。朝重也一同深受感動,他對凈西父子的忠孝,早有耳聞,今又聽到亡魂顯靈的奇跡,不勝感嘆。彼此如此交談不知不覺已過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