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回 反間術妙椿遠犬江 為妖書阿仁別妙真(第4/5頁)

卻說親兵衛因另有所思,所以沒向那天早晨值班的侍臣告別,只是說:“突然領命要去瀧田。”便召集他的隨從,牽著青海波馬,在走出第一二道城門的路上,他心裏想:“今天君侯的話似乎有些難以理解。那個鬼魂既已離去,濱路公主的病也大體痊愈,撤掉值宿是應該的。但不讓我回館山,卻突然準假讓我去遊歷,並且連在瀧田的祖母家也不準逗留一天,這樣命令似乎有什麽緣故。他並未說出口,似乎是因懷疑我,而將我驅逐。然而我卻絲毫沒有感到有何可被他懷疑的?是否因我先於其他犬士,不僅立了大功而且被吩咐進入後宮與女婢們一同值夜勤,而受佞人的妒忌,向主君進了讒言?君侯是賢明的,雖不會輕信巧言令色的小人,但古人常說,眾口鑠金,謠言惑眾,是不無道理的。所以功成名就便引退,乃達人之用心,終生保身之捷徑。此乃人人皆知之理,只因貪圖功名利祿,而忘了引退,致使獵禽盡而狡兔烹,平家亡而義經死。興衰得失古今一理,不足為怪。不過我侍奉裏見家,總共不過三十余日,很快就讓我守上總的館山城,雖尚未得一寸領地,職位也沒有定,但是否因為曾一時掌握了兵權,便遭受他人之忌?從今以後,不知哪一天能與我那盟兄弟的犬士們相會,如不洗清所受的冤枉,則難以留在此地侍君。”他悄悄打定主意,走出第二道城門後,看看隨從們說:“我有要事要去瀧田城內的祖母家,汝等不能都跟著我,在十個人之中七個人回館山,只留一個年輕侍衛,一個馬夫和一個持鞋的奴仆,慢慢跟著去瀧田就行了。把馬牽過來!”他翻身上馬直奔瀧田而去。

他的馬快,路程又不遠,很快便來到瀧田城,從馬上下來,喚守城的士兵道:“我是犬江親兵衛,想去祖母妙真家,隨從們還落在後邊,想把馬存在這裏。去妙真家有多遠?不知怎麽走才是。”守門的聽了,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犬士親兵衛,有兩人毫不猶豫地走出來說:“我們領您去妙真尼姑家,請跟我們來。”他們這樣答應著,一個士卒把馬牽進來,拴在甕城內;一個給親兵衛做向導,也不見他打聽,過了二道城門又向前走一百多米,在柳巷路附近有許多棟武士們住的長條房屋,在其房屋後邊有塊空地,在空地北面有一座草頂的小房子,四周用竹籬圍繞。走到門前那個士兵趕緊站住,看看親兵衛說:“您所打聽的妙真尼姑就住在這裏。”他說罷,急忙告辭回了城邑的正門。親兵衛謝過他帶路後,把掖著的和服裙子抻了抻,然後連續敲門。妙真從裏邊出來開門,看了看親兵衛,驚訝地說:“您是從哪裏來?”親兵衛端詳一下說:“您就是祖母吧?我是大八、犬江親兵衛。”妙真聽了他報名,大吃一驚,看了半晌,忽然含著眼淚說:“原來你就是親兵衛呀!聽人說你在富山六年時間長得很高,卻一點兒也沒想到竟長成大人啦。日前你讓姥雪翁捎信來,我就如同見到你一樣,得了很大安慰。先到這邊來。”她很親熱地讓親兵衛到屋子裏,親兵衛解下刀來放在身後,恭敬地對妙真說:“您可能早已聽說,從前由於時運不濟,想不到被離散,如同做夢一般過了六年,靠神女的保佑才又來到塵世上。我無時無刻不想來拜見您老人家,但自從進入仕途,便無暇顧及私事,直到昨天還未能實現與您相見的願望,我心裏很難過,真有一日千秋之感。如今總算有了機會,得以拜見尊顏。看到您很健康,實不勝欣悅。這次重逢實可喜可慶。”妙真聽著只是點頭,淚眼模糊地一時難以開口。她把臉背過去,以袖掩面,真是悲喜交加,終於盼到了這一天。她強忍住淚擦了擦眼睛說:“親兵衛,你立了兩次大功,蜑崎大人和與四郎已對我說了,總算聊報了這些年蒙受兩位國主的洪恩,所以我也感到很光彩,真是個好孫子呀!只因又想起了你父親,本不當哭卻又哭了出來,這都是女人習性啊。你還記得你外祖父嗎?那個在行德去世的古那屋的文五兵衛翁,他若還活著,一定非常高興。但是苦海和愛河無邊,普救眾生之船已遠去,雖然知道人世的去留都是短暫的,但對永逝而不復返者還是有些思念。我盡說些無用的話,你的面貌怎麽看都還和小時候一樣,只是鼻梁長高了,特別是明亮的眼睛,很像房八。還有在說話笑出來的時候有個單酒窩頗像沼藺。你的四個親人中,父親、母親和外祖父都已成了黃泉之客,只有我一個人活到今天,受盡了難以想象的悲苦,這都是因為有恩愛的羈絆將我拴著呀!”她說著又潸然淚下。親兵衛安慰著她,也不禁眨巴眼睛和擤了擤鼻涕說:“祖母,您這樣是可以理解的。我的雙親去世時,我才僅僅四歲,只知道他們的名字,至於其容顏已記不清了。我深深懷念著父親、母親和外祖父,但所能看見的卻只有您了。您切莫過分悲傷,要保重身體才是。”妙真聽了擡起頭來說:“你說得對,是我太想不開了。盡顧說話,還沒給你倒茶呢。那個做飯的女仆不知哪裏去了。親兵衛,你想吃點什麽嗎?先喝兩盅吧?”親兵衛急忙攔阻道:“您不必費心,我還不想吃。偶來拜見,本想從容地暢敘離情,以使您得到慰藉。怎奈,今日突奉君命,即將去往他鄉,待回來之日再來拜見。”妙真聽罷露出吃驚的神色說:“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公主的病好了麽?到他鄉去做什麽?”親兵衛答道:“那個冤魂已被治服,公主的病好了,因此主君吩咐我找到其他幾位犬士,將他們一同帶來。據說舅父犬田大人和犬冢、犬山、犬川、犬飼、犬村等六位犬士,不是在武藏的穗北,就是在甲斐的石禾,只有犬阪毛野智胤尚不知去向。”妙真點頭道:“這也是不得已之事。去到武藏,順便到你的家鄉下總的市河看看依介,水澪是我的侄女,所以也是你的親戚。他們夫婦有時來信誠懇地向我問候,並送來些東西,你不要忘了。”親兵衛答道:“知道了,伏姬的神靈曾告訴過我有關依介之事。即使不是去看望他們,也一定要去那裏為父母掃墓的。還有那開花爺爺老兩口兒〔與四郎與音音〕 和兒媳婦、孫子們都還好麽?他們家離這兒近麽?”妙真聽了點頭道:“他們的住處和這裏只有一墻之隔,院內有路如同一家一般。但是他們說今天要去為伏姬公主掃墓,並去參拜山上的觀音堂,所以他們老夫婦帶著兩個兒媳婦和兩個孫子,一大清早就出去了。我和音音太太以及曳手和單節兩姐妹,時常在一起閑談,談到六年來與你一起在富山之事,使我得到很大安慰。不湊巧他們都不在家,回來知道後一定很惋惜。”親兵衛聽了皺皺眉頭說:“能有人陪著您說話,這太好了。待他們回來時,告訴他們親兵衛奉君命去往他鄉了。”正在他們談話時,做飯的女仆已煎好茶端來,先給親兵衛斟了一碗。茶有點兒鹹味,還有炒的鹹豆,雖說是帶有房州地方風味的東西,但這個款待也未免太簡單了。然而他對祖母的慢待,並沒有介意。稍過片刻,親兵衛從腰間的錢袋拿出一包金子,對妙真說:“這次突然前來拜見,也沒帶什麽東西。這是主君賜給我的一百兩黃金的一半,分贈給您。想用什麽就用它買吧。”妙真聽了忙說:“這個大可不必。這裏的國主,多年來賞賜俸祿,並派奴婢來伺候,沒有任何不便之處。何況日前稻村將軍凱旋歸來到這裏時,召見了我等,嘉獎你的功勞,賜給我不少白銀和綢緞,還沒有用呢。我要這金子做什麽?”見她這樣推辭,親兵衛勸道:“您說得雖是,但盤纏多了會招災惹禍,就暫且寄存在這兒,請您收下吧!”妙真見難以推辭,就勉強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