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青柳歇店胤智題詩歌 穗北驟雨禮儀失行囊

小文吾當即又說:“我們秘藏之珠,原是裏見治部大輔義實朝臣之女伏姬公主直至臨終時掛在衣領上的水晶念珠中的八顆計數的珠子。公主在富山自殺之際,發光飛去不知去向。那串念珠是公主年幼時,役行者因故顯聖所賜之神物。其中的八顆大珠子上,自然顯現出仁義禮智忠信孝悌八個字。昔日在故鄉邂逅丶大法師後,方得知這些緣故。伏姬去世是長祿二年秋,至今年文明十四年壬寅夏,已歷二十四年的星霜,因此這是我等七犬士出生前之事。丶大法師當初還是金碗大輔時,義實曾想把伏姬公主許他為妻,但還未及公布,伏姬公主進入富山便去世了。這大概是在長祿元年之事。金碗大人為給公主祈禱冥福,斷發為僧,法名丶大,想雲遊關東八州,找回失去的八顆珠子。他遊歷了許多年,在距今五年前文明十年夏,某與犬冢信乃和犬飼現八等不料遇到那位法師和蜑崎大人。丶大法師所要找的珠子就是我們幼時神授之珠。這是從珠子上所顯示之字得知的。還說不僅有此珠子,身上還有塊痣,其狀似牡丹,與那只八房犬的毛色相似。因此有相同因果的犬士,應有八個人,伏姬公主是犬士前世的母親。他向我們詳細說明了這些緣故,所以世上的強藩雖多,而犬士必須侍奉裏見將軍卻是有明確根據的。義實父子是禮賢下士的明君,邀請我們同去安房,但那時包括犬江親兵衛在內,才只有四人。我等推辭沒有受命,說這就去尋找那四位犬士,待會齊後再去安房,請原諒。裏見將軍還賜給我等很多沙金。在那之後遇到犬山道節,今又與你相逢,已發現了七位犬士,只差一人。還有犬江親兵衛,他是山林之獨子,在四歲那年秋七月,據說被神仙抱走不知去向。他如安然無恙,那麽今年當是八歲。在找到他之前,只有六位,何時才能會齊?在這無常的人世,做無常的過客,大概就是為此吧!”莊助聽了往四下看看,低聲說:“犬田、犬冢和犬飼與丶大法師知遇之時,某還在大石家的獄中,所以這些都是以後聽說的。最近在石禾的指月院,某才得以見到道節,並遇見了丶大法師和蜑崎十一郎照文。離合是有時機的,有早有晚。八犬士雖久經坎坷未得相會,但我們終究能夠歡聚,是會實現多年之宿願的。目前進退火急,無暇看珠子。我們秘藏之珠雖出處各異,但皆是年幼時神授的。從母胎內握珠而生者,僅有犬江親兵衛一人而已。犬江是犬田之外甥,小文吾非常清楚,某是聽說的。只有犬阪兄所秘藏之珠的出處,還不大清楚,不知是怎樣得到的。先請看看我們所秘藏之珠吧!”說著與小文吾一齊解開護身囊,取出珠子遞給他。毛野輕輕將兩顆珠子接過來放在掌中,借著燈光仔細觀看。這一對珠子真是一模一樣,只是文字不同,一是義字,一是悌字,清清楚楚如雕刻的一般,看罷不勝感嘆。先將這兩顆珠子還給他們,然後急忙摸衣領,取出顆珠子。莊助和小文吾接過去傳著一看,上邊有個智字,珠子和他們的一般無二,於是贊不絕口道:“奇哉!奇哉!”看過後還給了毛野。當下毛野收起珠子說:“我的這顆珠子是母親未生我之前,偶然得到的。母親是家父的側室,我是其遺腹子,足月後也未生,懷胎三年。因與粟飯原家斷絕了關系,母親在相模足柄的犬阪村時,在張燈時外出,忽見一個似流星的亮物從南邊閃閃飛來墜入我母懷中。實是世間罕見之事。她驚叫一聲,慌忙摸摸懷裏,乃是一顆潔白的珠子,如萬年青的種子那麽大。母親驚訝地回到家裏,仔細一看珠子上有個智字,並非人工雕刻而是自然形成的,鮮明可讀,心想定有來歷,便裝在針線匣內。那日初更前後,母親突然有臨盆的感覺,遂安然生下了我。後來我母便親自將這顆珠子的來歷寫下來,同珠子一起藏在護身囊內,戴在我的腰間。在我剛剛懂事時,母親將此事說給我。因有此奇異,怕仇家馬加常武嫌忌,便將我扮做女孩兒哺養,所以在鐮倉居住時,雖加入梨園行列,但復仇之志不移。十三歲時我取父諱之一字,命名胤智,同時也暗中表示了所得之珠的文字。犬川和犬田二位兄長之名,也取了珠子之字麽?”莊助和小文吾一同點頭說:“珍貴的珠子,來由雖然各異,但都令人驚奇卻是彼此相同的。這豈不也是不可思議嗎?以珠之字命名,吾等也是一樣。不僅是你我三人,而且犬冢戍孝、犬山忠與、犬飼信道、犬江仁,這四個名字,也是取了忠孝仁信各自珠子上的文字。雖未互相商議,但盟兄弟的名號一致,前世的應驗不求自成,不問自知,不也是一大奇事嗎?”二人如此稱贊不已。毛野更加感佩說:“犬川兄!那雙刀取名小筱和落葉又是何緣故?”莊助忙答道:“這刀本無名,某只是管它叫雪筱雙刀。因在刀柄口的箍上,有雪筱狀的家徽。然而在千葉家時,被取名小筱和落葉。小筱也是刀柄口上的花紋,猶如雪筱之稱呼是一樣的。落葉是否因為刀尖的刃有點兒殘而那樣取名?”毛野聽了感嘆說:“你的想法一點兒不錯。落葉的葉與刃是同音(1) ,刀刃有點兒殘,故而稱之為落葉。可是那個鄉武竟自作聰明,誇誇其談地說用以砍人,不論何時四下的樹葉自落,因而砍殺了無辜的乞丐。這雖是告訴鄉武的那個始作俑者之錯,但獵奇也是招致禍事的誘因。即使是乞丐,也不能無辜而枉殺之,所以立即得到惡報。不僅鄉武主仆,慫恿他的豐實也在那裏喪了命。許多事情,因世俗之胡亂猜測,往往錯誤歧出,而成為他人之笑柄。”莊助聽了點頭道:“他們本是鬥筲小人,何足士君子掛齒。有件事與當初同你爭這口刀的舉動略有相似:前幾年犬山道節得到村雨名刀時,正值其胞妹臨終,勸他將刀還給犬冢。而道節想用那口名刀去殺其君父之仇人定正,所以不聽。那時某偶然遇到,想把刀奪回來,便與道節展開搏鬥,孰知因此而分離不知去向。這是那年六月十九日夜之事。到七月上旬,在荒芽山道節知道了他與犬士們的因果,便將刀還給了犬冢。你認為這兩口刀是亡父故主的珍寶,不肯釋手。而我因是亡父的遺物,便爭奪起來。待你知道真相後,便還給了我。彼一事和此一事,都不外乎是忠孝節義。倘無此爭執,則不知是異姓兄弟,而只會當作路人。爭而後和,和而後喜,造化之安排是何等奇妙?”小文吾聽了含笑道:“若說相同,我也有事想說。當然事情有所不同。信乃和現八在滸我之搏鬥,我和山林房八摔跤的遺憾,先視若仇敵,而後則是好友,不是也可相提並論嗎?豈止是犬山、犬阪和犬川?”莊助聽罷微笑道:“確實如此。”犬阪聽了,登時淒然對莊助和小文吾說:“通過二位兄長之所言已經得知,犬山兄雖未殺死定正,但殺了害死君父的越杉馱一和灶門三寶平這兩個仇敵,總算其志已酬。我雖殺死馬加常武父子及其同夥,但殺害我父的逸東太緣連尚未受誅,所以一日也不得安心。沒遇到所找的仇人,不料卻殺死鄉武等,實屬偶然。好似唐山之俗語所說,張冠李戴。不知何日才能殺死緣連,以祭亡父之靈。我一定要竭力而為,望二兄諒察。”莊助和小文吾安慰毛野後,小聲商議了片刻。小文吾急忙打開行囊,取出黃金十兩,與莊助一齊贈給毛野,說道:“我等因有宿願,在外旅行,不能沒有盤纏。我們倆幸好不缺盤費。當然從今以後我們便形影不離,進退與共,一切都由我倆提供。但是如果囊內空空,有時也會有諸多不便。這點薄禮就請你收下吧!”毛野聽了阻攔說:“這雖是你們的好意,但我原來已聊備盤費,而且願成院住持圓寂時,因俗緣未了,又留下十兩黃金。方才已經說過,我打扮成乞丐,並非將盤纏用光,這一點請放心。”他雖如此推辭,但小文吾還是懇切勸說道:“你說的雖是,但悌順有家父之遺財。犬山道節又分給我不少軍用之余財。裏見將軍所賜之沙金尚未用了。另外日前由充又給了些黃金。錢多,用了一些也不覺少,而且又一再增加,這不是很富余嗎?就請收下吧!”他這樣地不斷勸說,毛野只好將那黃金收下。當下莊助又說:“在甲斐石禾的指月院有丶大法師在那兒做住持。犬山道節和蜑崎十一郎也寄居在那裏。快去同他們見見面吧!”毛野聽了拒絕說:“我很想見那幾位,但仇人尚未找到,便去甲斐與好友相會,似乎是先義而後孝。這一點留待他日,這次就請原諒吧!”他固辭不從。小文吾從旁說:“你說的雖然有理,但現今一時也找不到仇人緣連之所在,即使去甲斐也不能說是不孝。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是因有多助之故,所以去到甲斐,說不定會知道仇人之所在。同時我等七個犬士,都應是裏見將軍的家臣,有二世的緣分,但誰能知道哪一天八犬才能會齊,同赴安房?我等幾時才能找到犬冢、犬飼、犬江和其余的一位犬士?你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仇人緣連使大仇得報,這如同哪日才能同去安房一樣,都是遲早難測的。這裏距石禾不過百余裏,何必如此推辭?且請去那裏!”他想盡辦法勸說,毛野沉吟片刻說:“裏見將軍的仁政武德,伏姬公主的孝烈俠義,其他忠臣義士和節婦的品德,某早有耳聞。但可惜的是某身不肖,對親未能盡孝,對友也疏於信,可以說是犬士中的無用之人。對行止實感困惑,首鼠兩端難以速決。待某三思而後明晨答復,且請稍待。”莊助聽了同意說:“言之有理。不覺夏夜已深,趕快就寢吧!”小文吾也不勉強,說:“那就明天再說。店中男女不知何時盡已睡下,寂靜無聲。有蚊帳,可睡一宿好覺。”說著把席子打開,掛好蚊帳,並枕而眠,不久便蒙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