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北母擅自賞罰 東使得賜首級

再說莊助和小文吾二位犬士,有功得不到獎賞,反中稻戶津衛之計,被突然上了綁,因而憤怒地高聲喝道:“你這個卑鄙的執事由充,某等如有罪應先審問,然後再收監入獄。可是爾竟一言不發,將某等騙來,仗著人多勢眾,暴力相加,是何緣故?如此卑怯舉動,非武士之所為。爾要據實回答!”二位犬士氣得頭發豎立起來,繩索都好似要被掙斷,憤怒的眼光咄咄逼人,似乎就要撲過去。力士們驚恐不安,心裏害怕,把繩索緊了又緊,這時津衛由充,不覺嘆息著改變了態度,恭敬地對二犬士說:“事情沒說清楚,自然會使二位發怒。此非某之本意,而是主君景春之母箙太君決定的。好啦!現將其意說給你們,且請息怒聽著。主君景春有兩位胞妹,都是箙太君所生,對她們特別鐘愛。大的嫁給武藏州豐島郡大冢的大石左衛門尉憲儀〔兵衛尉憲重之子〕 為妻,稱之為大冢夫人。長尾、白石、大石、小幡等四位,原是憲實管領的家臣之長,他們有掎角之勢。小的是同州同郡石濱城主千葉介自胤的內室,稱之為船場夫人。我主君前些年與兩管領〔山內和扇谷〕 失和後,大石和千葉這兩雄也隨即改弦更張,而成了主君最忠實的盟友。五年前你們在大冢大鬧法場之際,大石將軍的家臣軍木五倍二、簸上社平、卒川庵八和一些士兵被殺害,並且還聽說在戶田河畔守備丁田町進也陣亡了。那時傳說其屬吏仁田山晉五所斬殺的犬士首級都是假的,實是力二和尺八那兩個俠義兄弟的頭。當時由大石將軍稟報,太君也知道。不僅如此,而且翌年犬田君在石濱城內,夥同一個叫朝開野的假少女,殺了千葉的老臣馬加大記,及其子鞍彌吾和不少仆從,就在那天夜裏,悄悄與朝開野一同逃跑了。這件事也由船場夫人告訴她母親,這裏早就知道了。這次你們在小千谷鄉的客店,將一個叫酒顛二的強盜及其同夥一網打盡。此事已有那裏的鄉長前來稟報。太君看了那個訟狀說,這個叫犬田小文吾的浪人是個歹徒,從前在武藏的大冢,與其同夥兩三人,射殺了大石家的守備及其屬吏數名,劫走了名叫額藏的犯人。爾後又在石濱,與殺死馬加大記的惡少年一同逃跑。那個叫犬川莊助的過路人,必是那個額藏。日前大石將軍的使者仁田山晉五來時,曾問過他有關犬士等惡黨之事。晉五答道:‘那犯人額藏自那日在其同夥的幫助下犯法逃跑,聽說後來改名叫犬川莊助,遊歷了各國。在下那時雖曾殺死其同夥,但不是犬冢、犬飼、犬田,而是名叫力二和尺八的兩個俠義兄弟。因沒有深入調查,竟弄錯了被梟首者的名字,已受到主君的責備,實慚愧得無地自容。今後如再發現他們的行蹤,一定稟告主君予以逮捕歸案,但迄今未能得便,令人深感遺憾。’據他所述,那個莊助一定是額藏。因此他們殺死強盜,雖不能說無功,但卻是不足掛齒之小事。即使不借他們之手,這裏派人去捉拿也易如反掌。莊助和小文吾在那夜奮擊強盜是為了不讓強盜奪取身上的盤纏,並非為了領主。即使不算壞事,也不足以嘉獎。何況他們是五逆的罪人,焉能因此便予以饒恕?速將其逮捕,把小文吾解送石濱,把莊助解送大冢,依那裏的法度處置,以振我兩個愛婿的家風,發揚武威。也使鄰國聞風而生畏。如有半點疏忽讓其逃脫,則將後悔不及。快快做好準備。她這樣吩咐,某便諫諍說:‘雖是您的懿旨,臣下不敢違抗,但那個喚額藏的小廝,是為其東家蟆六夫婦報仇,而殺死簸上和軍木的。而且軍木五倍二只受了輕傷,當時沒死。簸上宮六之弟社平,無視其兄之惡行,竟與卒川庵八等合謀誣陷額藏是偷兒,而守備丁田町進為討好簸上和軍木,便更加真假不辨。因此額藏蒙受冤屈,被決定問斬。那額藏的盟兄弟犬冢、犬飼、犬田等幾位勇士聽到此信,義憤填膺,不得已才大鬧法場,拼死救出其好友。這是聽世間傳說的。因此簸上、軍木一夥和丁田的被殺,是邪惡奸詐所致,豈非咎由自取?那年主君大石將軍正在鐮倉,對此事不大清楚,所以也未能辨明是非。另外那個叫朝開野的女田樂,名叫犬阪毛野胤智,是個智勇雙全的少年。他是千葉的老臣粟飯原首胤度之庶出獨子,胤度一家被陷害致死後,他出生在相模州足柄郡犬阪村,有人可證明此事。因此犬阪毛野殺死馬加一家,是為其父兄報仇。石濱將軍〔指自胤〕 大概至今尚且不知。下情之所以多不能上達,大概是因主君左右有壞人當道,猶如浮雲遮住了月光。何況犬田小文吾被扣留在石濱城,乃是馬加大記的奸計,並非石濱將軍之本意。因此,犬田小文吾得到犬阪毛野的幫助,從城內逃出,也只求自己得以安身,而並非出自壞心。臣從前曾出使關東,在大冢和石濱兩城逗留過四五日,經與有志者夜談才得知此事。據此,臣以為那莊助即使是原來的額藏也並不可恨。由此可知小文吾對石濱將軍也並無野心。據臣所聞,二犬士此次殺賊,實是以一當千的壯舉,應該以厚禮招聘,給以高官厚祿,留作家臣。這樣他們必定感恩。為忠義而誓死不辭,必所向披靡,建立軍功。那時豈非公私之大幸,二犬士便為我家之瑰寶?恕臣冒昧,千慮也唯恐一失,望乞妥善處置才是。’某雖據理直言諍諫數刻,但也許是良藥苦口,太君不僅不聽,反而將交椅一推厲目言道:‘由充!汝待何為,想欺我是女主嗎?我豈不知,汝好似受人指使才敢如此胡言。縱然莊助和小文吾原無惡意,犯法度、害有司、鬧法場,難道不是罪嗎?如饒恕了他們,今後則無不膽敢以下犯上。律令不行,法度弛廢,國中豈有安定之時?吾雖是女流,然而卻是威震東北、連兩管領都未放在眼中的長尾景春之母。今景春駐在東國,我代替吾兒掌管此州,如不為大石和千葉這兩家女婿逮捕罪人,州民則將會以為景春之武威已經衰退。汝若飽食君祿,不為主君著想而包庇罪人的話,由充你就成了不忠之臣。不忠之臣按律當斬。汝還敢抗拒和諍諫嗎?’她怒氣沖沖地拿起身邊的護身刀,氣勢很兇。我心想:對拒不納諫,偏見甚深的女人,爭也無益。便略微擡起拜伏在地上的頭說:‘既然懿旨已定,便無何稟奏,當奉旨捉拿二犬士。然而莊助和小文吾乃有萬夫不當之勇,帶兵多了,不免多有傷亡。這該如何是好?’太君聞奏沉吟片刻道:‘智者雖有千慮,而對欺詐無術。他們殺群賊有功請來論功行賞,在帷幕後埋伏力士,出其不備起而擊之,豈不易於擒獲?但切莫泄露,宜謹慎行事。’她這樣詳細降旨,某只好退回府來,遵照執行。太君頗有雄心,親自處理領地內的訴訟和政務,雖非始自今日,但對這件事處理得甚不合理。無奈某是其家臣,不能目中無君,明知不妥也得照計而行。景春若在此地,也許不至於此。他會納某之諫言,不誅無辜的勇士,以免受謗言非議。這般不湊巧,不僅是二位之不幸,也不利於主君。即使派密使去稟告主君,景春對母至孝,事到如今也不會制止此議,解救二位。總之二位勇士時乖命蹇,遭此難以解脫之大難,實令人徒喚奈何!就死心認命吧!”這位好心的老臣說得盡情盡理,是非分明,此時此刻獲得如此安慰已十分難得。二犬士聽了對這位老臣之恨已消,事到如今只有慨嘆而已。稍過片刻,莊助回顧小文吾道:“犬田兄,不知你是怎樣想的?箙太君的決斷中有欠公道,但她的勇敢機智在婦人中卻是很少見的。這些年長尾將軍的鋒芒正銳,果然名不虛傳。更值得稱贊的是執事講忠信,重禮義,實不勝感佩之至。武士為知己而死,執事既知某等,並向某等說明了無罪之理,這便是天命,尚有何可爭?待斃而已。”小文吾聽了點頭道:“所言甚是。某等不幸,所到之處,深受奸人謀害,一日也未得安身。除犬阪毛野之外,只有這裏的執事是位有慈善心腸之人。今死於善人之手,某死而無怨。令人遺憾的是未能見到犬冢、犬飼這兩位盟兄弟,既不知親兵衛和曳手與單節的存亡,也未能再見到犬山兄便做了刀下之鬼,究竟前世做了什麽孽?雖不能不使人留戀,但悲嘆也無濟於事,就下定一死的決心吧!”二人都毫無懼色,一同對由充說:“您的明理教諭,盡已聽清。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執事實是難得的知己。既已為某等申訴了冤屈,即使未奏效,也死而無恨。那就請速梟某等之首吧!實是想不到的奇遇。”他們一同如此回答後,便一言不發,緊閉雙眼。由充聽了嗟嘆不已,向左右看看說:“真是視死如歸的勇士,世之有志氣者,孰能如此?方才吾所說的是與二位私下的密談,切莫泄露。且將你等下獄。再另候上邊的旨意。今日初見,便是永別,實在可惜!實在可惜!”他這樣反復說著,回顧身後的荻野井三郎說:“且將犯人莊助和小文吾關在一間房內,待天亮後某親自押送監獄。你和士兵們要嚴加防守,不得有誤!”他如此嚴厲吩咐後,留兩個心腹的士兵看著,其余的力士,便都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