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樹蔭下妙真詫依介 神宮渡信乃遇矠平(第3/3頁)

三犬士不覺互相看看,心裏更加不安。

矠平的家是沿著河灘的一間茅屋,房子已經很破舊了,院子裏也很雜亂。他推開門趕忙拿起笤帚,掃除地板上的灰塵,把信乃、現八和小文吾請到上座,折亂蘆葦點著地爐,擦擦茶壺不慌不忙地吹火。信乃等十分著急地說:“主人,我們不想喝茶、喝水,對大冢之事很不放心,究竟發生了什麽慘事?”一再追問,他這才跪著湊到跟前說:“小的沒去那裏,雖然不是親眼所見,但是在這裏也頗有耳聞,那就把我聽到的說說吧。大概是十九日半夜的事情吧。大冢的莊頭夫婦被陣代簸上宮六大人的屬吏軍木五倍二給殺害了。恰好莊頭的小廝額藏這個猛小夥子從遠處回來,為主人報仇立即把宮六大人殺死,五倍二雖多處負傷,好歹跑了。聽說其緣由是陣代依仗權勢想娶莊頭的獨生女兒,可是其母已先將女兒許給左母二郎,突然改變主意,左母二郎十分惱恨,那天晚間偷偷將其女兒搶走,領到圓冢山。她女兒濱路不順從他,便被殺死,十分令人痛心!這時不知是誰又把左母二郎殺死,將頭掛在樹枝上,並留下如此這般的字跡。不僅左母二郎,還有土太郎、加太郎、井太郎等三個無賴也被殺死在同一條山路上。土太郎就是上次劃那條船的船夫,犬冢東家也認識。有人說,加太郎和井太郎是轎夫,被左母二郎雇了擡著濱路到那裏。土太郎那天夜裏受莊頭之托去追趕左母二郎而同歸於盡。聽說其中最使人難過的是額藏的薄命。主人的仇人雖被殺死,但其對手是有權有勢的陣代及其屬吏。他們隨意誣陷,不聽他這一面的陳述,同一個叫背介的老仆一起被殘酷地逮捕入獄。這時受鐮倉大石將軍的命令,派一個叫丁田町進的老臣做陣代來到大冢。每天提審額藏和背介,嚴刑拷打。聽說是由於簸上的弟弟社平和五倍二無端捏造,進行報復。本來莊頭夫婦的被害,是由於新婚之夜他們的女兒被網乾搶走,贈給女婿的名刀又是個假造的,女婿和媒人勃然大怒才發生的。然而社平和五倍二大人卻說不是如此,硬說殺害蟆六夫妻的是小廝額藏,宮六和五倍二恰好碰上了,才造成那種慘狀。捏造得活龍活現,因是深夜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證人。只有背介這個老仆比額藏回去得早,在莊頭夫婦被殺害時,負傷昏倒。他作為額藏的證人,提供些證詞,但由於背介的口齒不好,又加上年老負傷,陳述得不大得力,也被陷害,每天遭受拷打。因此這兩個人近日將被問斬,不少人聽了都在責罵。可惜這個忠義的年輕人,如被含冤處死就實在太可憐了!所以無論認識或不認識的,都無不痛恨宮六的弟弟和軍木。我說著心裏都難過。也許還有遺漏的,您再問問別人吧。”他很快說完了。信乃自不待言,連現八和小文吾也大吃一驚,一同嘆息不已。

當下信乃愀然緊皺眉頭,回顧現八和小文吾道:“不論我姑父母的心地好壞,想起從小的養育之恩,也難禁悲傷的淚水。尤其是額藏,他當機立斷殺死了主人的仇人,是值得欽佩的大義。然而卻被誣陷而命在旦夕,這可如何是好?我們的盟兄弟無一人不是薄命的。可嘆啊,可嘆!”他無限悲憤,直眨巴眼睛。那兩個人也瞪著眼睛,摩拳擦掌,同樣地憤慨萬分,說道:“不過一時也想不出拯救他的辦法。我們二人到那裏去,聽聽風聲再做道理。”矠平聽了勸阻說:“不知您二位和犬冢東家有什麽關系,但不可輕舉妄動。雖然有話很難開口,我就直說了吧。如有不中聽的地方,您就當沒聽見。回想世間的傳聞,犬冢東家最初被選作莊頭的女婿,可是莊頭卻同陣代密謀把他打發走了。世人雖然都是這樣說,可是社平和五倍二還是懷恨在心。讓他們的心腹散布流言說,濱路被拐走和蟆六所追趕的左母二郎以及其余三個人的被殺害,都是信乃和額藏所為。這樣一散布,犬冢東家也成了可疑的對象,在追查他的去向。大冢鄉的人沒有不向著犬冢東家的,都暗中擔心,為他捏一把汗。但又沒人能給他做證,所以他切不可回鄉,都這樣惦著他而守口如瓶。小人同大冢的人多少相識,因此稍有耳聞。所以無論是哪位,只要犬冢的朋友到那裏去打聽消息,都會被捕遭到不幸。很危險!”他擺著手小聲地說。現八和小文吾非常憤慨,極力加以抑制,點頭說:“雖是莫大的陷害,但是非之地不可去。謝謝你的忠告!”二人與信乃互相使個眼色,信乃從腰裏的錢包取出四五顆碎銀子放在懷紙上送給矠平說:“這點小意思略表寸心,請收下。我等偶然與你相遇,不僅聽到了家鄉的情況,並偷偷告訴了我的無實之罪,十分幸運。根據聽到的消息,今已難回大冢,信濃是我母親的老家,是否到那裏去現雖未定,但是不能在這裏逗留。岸邊拴著一只船,希望你給照看,等待這兩個朋友回來。請你費心,切莫疏忽。我們從下總回來只你一個人知道,不要告訴別人。”矠平說:“小人曉得,一定遵辦。大冢的莊頭是多年主顧。您是他的侄兒,人們都誇獎您比姑父好,是個賢人君子。可惜武士薄命,如今不期相遇,倍感心酸,所以將不便透露之事也悄悄告訴您,並非為了報酬。這一帶從前是豐島的領地,人們都懷念舊恩。現任管領不知愛民,大石將軍下邊的守備更是只知搜刮民脂民膏,誣陷忠良使奸佞得逞,誰還認為他們有德。犬冢東家留在這裏,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會向大冢的守備稟報。然而城中時常有兵來這裏搜查,一宿也不能留您住,雖然舍不得讓您走,但還是到他鄉避避吧!您的錢我不能收。”他婉言拒絕。信乃再次勸說道:“你的好意我領了,但是連這點都不肯收下,何以表示我的寸心?同吃一河水也是前世的緣分,見別人落魄而加以憐憫,雖然都是天生的善心,但像主人這樣是很少見的。你是個從善嫉惡的耿直人,為何雇土太郎那樣有名的惡棍使船呢?”矠平聽了微笑說:“小人這些年沒雇過土太郎一天。只有那一天是因為莊頭說:‘雇土太郎吧!’不然怎會由那個惡棍劃我的船呢?小人年邁,對生活都已感到心灰意懶,所以不得不聽別人擺布。我有兩個侄兒,一個叫力二郎,一個叫尺八,最近來這裏以捕魚為生,是豪俠剛毅的青年,悲嘆舊領主豐島將軍的滅亡,連扇谷管領家都不怕,更不把大冢的守備放在眼裏。他們說話不加檢點會遭禍的,小人時常告誡,爾後不罵了,但其志至今不撓。從這裏去戶田有近路,讓他們送您去吧!”說著他拿起海螺殼的號角就要吹。現八和小文吾攔阻說:“對你再三的好意,十分感激。但是我們倆遠路送到這裏,並不缺夥伴兒,增人太多易引人注目。”矠平沉著地回頭看看說:“那就聽從尊意吧!”然後又將海螺殼掛在原來的柱子上。當下信乃將方才的碎銀子送到主人身邊說:“方才已經說了幾次,望您收下。我聽您的談吐,觀察您的氣質,似乎是身著蓑笠,隱居海濱之人。請問從前尊姓大名。”矠平聽了撫額道:“我並非那種人,只是年輕時食過微薄的武士之祿。本姓姥雪,原名世四郎,是個無名小吏,因犯過錯誤被驅逐到這故鄉來。與小人相識的一個老婦人,聽說從去年起住在上野的荒芽山麓。倘若去信濃路可到那裏投宿。已經寫好一封信準備托便人捎去。把你們三人之事也添上吧!”說著他起身從隔板的一角取下落滿灰塵的硯台,用嘴吹吹,滴上點茶碗裏的剩茶,墨彎了用手直直研磨,拔出黃杆的禿筆,撕下一張航行日記,用後面的白紙很快補寫完,然後把信卷起來,揭開飯盆蓋抓了點飯粒封上,寫了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而後恭恭敬敬地把信遞給信乃說:“雖十分冒昧,這封書信就拜托您了。只聽說她住在荒芽山麓,已多年互不通信。我沒去過那裏,雖然情況不大清楚,但您一定要去一趟。她的名字叫音音。那裏是偏僻的山村,即使很不方便,住在那裏卻不會有人感到可疑。因此就拜托了。”信乃接過去說:“我明白了。遲早不敢說,如去信濃路的話,則定去拜訪您的相識,把信交給她。您的委托我接受了。那點小意思還不收下嗎?”矠平深受感動,說:“這樣說我就收下來,謝謝。”接過去用紙一擰就勢放在硯台盒裏。信乃把信揣在懷裏,同現八和小文吾一起道謝告別,各自將鬥笠戴得深深的,投南方而去。矠平戀戀不舍地站在門旁目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