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詰密葬暴風挑妙真 起雲霧神靈奪幼兒(第3/3頁)

這時,從前面的黑松林裏出來一個歹徒。只見他用手巾纏著頭,腰間挎一口短刀,右手拿著八九尺的長棹,穿了件土黃色的直筒圍裙,上有許多扣絆兒。袒胸露肩,把一件單褂的兩只袖子系在身前,露著毛茸茸的腿。衣襟高高掖起來,是輕裝打扮。赤黑臉,白鬢角,像只兇猛的山猱。體格粗壯,皮膚有黑斑,好似作祟的魍魎,站在路中間。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名副其實的一發怒即可使房倒船翻的暴風舵九郎。當下他把拿著的棹橫著又豎起來,噴著酒氣大聲說:“喂!蠢賊們,讓我好等啊!爾等所做的壞事已讓我看破,被我一斥責,就想同寡婦逃跑,這我早已猜到。派夥計在門前放了狗,路上安了崗哨,狗已經大體嗅到你們夜間所走的路線。我算定是這條海邊大道,早已撒下網,來抓你們這找不到窩的鳥兒,捉住你們不費吹灰之力。你們跑不了啦!趕快把女人交出來,等著受死。”他瞪著眼睛胡言亂語。照文聽了說:“上次沒有懲治你這個無恥的歹徒,今日再不為當地除害,鏟除惡根,還等待何時?雖然可惜玷汙了我的刀,但也得讓你嘗嘗厲害。”他怒氣沖沖地拔刀向前。舵九郎高聲喊道:“你們都出來!”從左右沒人的草叢和小松樹背後,有歹徒的三五個同夥拿著折了的棹或大魚刀,如蝗蟲一樣應聲跳了出來。他們把照文圍住,想將他擊倒。照文毫不畏懼,把前後左右的敵人引住,一往無前地進行搏鬥。這時文五兵衛讓妙真抱著大八親兵衛,說:“婦人孩子十分危險,你帶著依介從原路回市川,快!快!”說話間,從後邊又突然出現一群歹徒,喊叫著殺了上來。文五兵衛厲目一看,似乎已難脫逃,擋住妙真,揮舞手中的刀,暫且進行防守。雖已年老,但他本非商人,刀法身手不凡,雖已殺傷兩三個人,但是他們仗著人多有進無退。依介怕文五兵衛有閃失,雖想幫助他,但是手無寸鐵,就揮動妙真扔下的手杖前去助戰。這時照文已砍倒三人,五人負了重傷,但敵人人多,他無暇照顧後方。他想接近舵九郎,但又被隔開,進退不能自如。在這工夫,依介和文五兵衛雖然暫且擋住敵人,但是依介手裏拿著一根木棍,難以招架敵人從三方砍來的器械,眉間受了重傷,鮮血四濺,堅持不住,慘叫一聲倒下了。文五兵衛看到十分憐惜,老人的勇氣和腕力都有些不支,知道難以抵禦,便向後退了退,因此和妙真就離得越來越遠了。舵九郎看到這個空子,從黑暗中跑過來,一聲不響地把妙真和親兵衛抱住。妙真叫了一聲掙紮著想掙脫廝打,可是孩子扯著嗓子哭,成了累贅,使她毫無辦法。她就一只手拔下簪子,往舵九郎抱住的胳膊上刺骨般地狠紮,雖然沒有紮透,但也使他疼得要命。舵九郎憤怒地驚叫:“你想幹什麽?”身子抖動了一下,兩手一松,妙真把孩子往肩上一扛,擡腳要跑。舵九郎哪裏肯放,撲過去抓住大八親兵衛的肩頭往回拉,就如同摘樹上的果子,被他奪過去挾在左腋下。孩子被奪走,妙真也就不想跑了,心想怎樣才能把孩子要回來呢?她毫不猶豫地哭叫著說:“我求求你,孩子與你無仇無恨,孩子沒有罪,不該對他這樣殘忍,就還給我吧!”想上前攔住他。“別攔著我!”舵九郎一腳把她踢開,便跑到田埂那邊的橫道約有一百多米遠,妙真爬起來緊跟著追過去。舵九郎坐在樹墩子上回頭看著,把挾在腋下的幼兒像投手球一般,扔起來掉在地下,孩子哭得幾乎要斷氣了。妙真連滾帶爬地喘息著爬到近前。舵九郎又把幼兒拉過來按著說:“尼姑,你好好看著。不答應我的要求就叫這個餓鬼(日本關東的俗語罵小兒為餓鬼,因為小兒為索吃的而時常啼哭)現在就上西天。與你同行的那三個人交給夥計們去收拾,一個也活不了。如果現在答應跟我一輩子,連在墳地埋死人之事也都一筆勾銷,帶你回市川今晚就做夫妻。對那個餓鬼也好生哺養,有奶母照看,吃饅頭剝皮,有享不盡的富貴。如不答應就把他當小雜魚剁成肉醬下酒吃。就下決心答應了吧!不然就把這個餓鬼……”他揀起塊石頭舉起來就要往孩子胸前砸。妙真看了目眩心碎,想叫出不來聲,想阻止腰又站不起來,躺在草地上,痛哭流涕想和孫子一同死去。

卻說照文已將二十多名歹徒殺得四處逃散。他和文五兵衛一同尋找妙真的去向,往這邊跑來。這時雲間露出一點月光,遠見妙真倒在路旁。舵九郎把幼兒仰面朝天用左手按著,右手拿著石頭,舉起來要往下砸。二人一齊憤怒驚叫:“喂,且慢!”雖然離得不遠,但人質在他手裏,他們也無可奈何,只是切齒擦拳,目不轉睛地看著。舵九郎看見他們,擡起下巴,張開大嘴哈哈狂笑說:“爾等還沒死?再往前走一步,就用這塊石頭把小餓鬼砸死。尼姑哭著沒心看,你們來得正好。雲彩是戲篷,草木是看台,這樣寬廣的舞台,沒有觀眾也不熱鬧。是把他壓扁了,還是搗碎了,請你們點吧!怎麽辦?”他這樣侮辱、戲弄著二人。照文和文五兵衛只是想尋找機會把親兵衛救出來,雖然他們沒有商量,但都在默默禱告神佛顯靈予以冥助,抑制著憤怒,忍受著痛苦,僅離四五十步,站在那裏看著。舵九郎覺得這種侮辱和殘忍的惡作劇還不過癮,他不想早將孩子砸死,於是又獸性大發,格格冷笑說:“雖然都嚇癱了,但你們兩個不死,那個寡婦的念珠就難斷,那麽就先處理這個餓鬼吧。讓你們看看拳頭的厲害。”他又把石頭舉起來,妙真只是揚著手“哎呀!哎呀!”地哭叫,聲音淒慘,一籌莫展。照文和文五兵衛也忍無可忍地說:“你若將孩子殺死,我們就一刀將你劈作兩半,跑不了你。”他們手攥著刀把,正待跑上去,舵九郎揮動石頭,望著幼兒的前胸將要砸下,不料拳頭竟砸在地上。他既驚訝又慌張,但仍不死心,又舉起拳頭說:“看我將你砸得粉碎!”忽覺胳膊麻木,他呆若木雞,不知所措。頂上一朵叆叇濃雲從天而降,電光閃閃,風聲颯颯,飛沙走石,草木起伏,隆隆作響,忽明忽暗,只見雲彩漸漸降下,把大八親兵衛掀起來,霎時卷上天空。舵九郎恢復知覺,驚恐萬狀,舉起雙手還想抱住幼兒,離落歪斜地跌倒在地,腳朝上頭朝下身已離地,好似雲中有物,倒提溜著,鮮血如注,舵九郎從臀部到心窩兒被撕成兩半,屍體被拋落下來。對這種奇異的情景,照文和文五兵衛也茫然不敢上前。這時,後邊有方才逃跑的四五個歹徒不甘失敗,拿著船棹、魚叉,割海藻的鐮刀等隨手的器械,出其不備地殺了上來。照文回頭發現,拔出太刀縱橫無阻地砍殺。文五兵衛也再次揮刀相助,二人奮力殺敵,轉瞬間砍倒兩個,剩下的嚇得提著兇器逃走。他們追了約三十米又回到原處,只見風收雲霽,初五的月鉤斜掛,灑下微弱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