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3頁)

行刑者將火炬投入木樁周圍的木柴中。埃齊奧看著這一幕,腦海裏想著的卻是多年以前,他那些在同樣的地點失去生命的家人。

“可悲的我,”木柴燃起火焰,而薩佛納羅拉以嘹亮而痛苦的聲音祈禱起來,“孤單無助[2]……我違背了天堂與塵世的律法。我該何去何從?我該向何人求助?誰又會憐憫我?我不敢仰望天堂,只因我的罪孽乃天堂所不容。我亦無法於塵世安身,只因我在塵世早已聲名狼藉……”

埃齊奧走上前去,盡可能地靠近他。盡管他為我帶來了深切的悲傷,但沒有任何人,即便是他,應當在如此的痛苦中死去,他心想。他取出上好子彈的火器,裝在右臂的護腕上。就在那時,薩佛納羅拉注意到了他,目光半是驚恐,半是期待。

“是你,”他擡高嗓門,想要蓋過燃燒的響聲,但他們的交談更接近於頭腦中思想的交流。“我早知道這一天會來。我的兄弟,請給予我憐憫,盡管我並未給予過你。我把你留給了惡狼和野狗。”

埃齊奧擡起了手臂。“別了,修士。”他說著,開了槍。在火堆周圍的騷動中,他的行動和槍聲都無人察覺。薩佛納羅拉的頭顱垂在胸前。“平平安安地去吧,願你的上帝來評判你,”埃齊奧輕聲說道,“安息吧。”他看著另外兩名修士——多梅尼科和西爾維斯托——但他們已經死去,破裂的腸子撒在嘶嘶作響的火堆裏。血肉灼燒的惡臭充斥於每個人的鼻腔。人群開始平靜下來。很快,周圍就只剩下噼啪作響的火焰聲了。

埃齊奧轉身離開火刑架。他站在不遠處,看到馬基雅維利、葆拉和狐狸正看著他。馬基雅維利對上他的目光,做了個不起眼的鼓勵手勢。埃齊奧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爬上火刑架另一頭的高台,所有人都轉向了他。

“佛羅倫薩的市民們!”他以嘹亮的嗓音說道,“二十二年前,我也曾站在這裏,看著我摯愛的親人死去,遭受我認為的朋友的背叛。復仇蒙蔽了我的心靈。它原本會將我吞噬殆盡,但有幾位陌生人為我指點迷津,教會我如何超越自己的本能。他們從不向我灌輸答案,卻指引我自行學習。”埃齊奧看向他的刺客同伴,此時他叔叔馬裏奧也站在了那兒,他擡起手來,微笑著向他打招呼。“我的朋友們,”他續道,“我們不需要其他人告訴我們該做什麽。我們要聽從的不是薩佛納羅拉,不是帕齊家族,甚至不是美第奇家族。我們有遵循自己道路的自由。”他頓了頓,隨後續道:“有些人想要從我們手中奪走那份自由,可悲的是,你們之中——我們之中——有太多的人把自由欣然交給了他們。但我們擁有選擇的權力——選擇我們所認定的真實的權力——而正是通過運用這種權力,我們才成其為人。沒有書籍或是老師會給予我們答案,會為我們指明道路。所以——自己選擇前進的路吧!不要追隨我,也不要追隨任何人!”

他看到某些貴族臉上不安的表情,不禁在心裏笑了起來。或許人類永遠不會改變,但稍微推他們一把也不會有什麽損失。他跳下高台,戴上兜帽,走出了廣場,順著領主宮北墻邊的那條道路——他過去曾經兩次走過這條路,還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回憶——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這便是埃齊奧人生中最後一次漫長而艱難的使命的開始,而他明白,自己終將面對那場無可避免的對決。除了陪伴他的馬基雅維利之外,他安排刺客組織在威尼斯和佛羅倫薩的其他成員前往意大利半島的各處,所有人都配備著吉羅拉莫那張地圖的備份,費盡辛苦收集著那本古籍剩下的散佚書頁。他們搜尋了皮德蒙特、特倫特、利古裏亞、安布裏亞、威尼托、弗裏烏利、倫巴第;還有艾米利亞-羅馬涅、馬爾凱、托斯卡納、拉齊奧、阿布魯佐;以及莫利塞、阿普利亞、坎帕尼亞和巴斯利卡塔;甚至還有危險的卡拉布裏亞地區。他們在卡普裏島浪費了不少時間,又橫跨第勒尼安海,前往綁匪之鄉撒丁島,以及匪徒肆虐的西西裏島。他們拜訪了國王和公爵,與擔負同樣使命的聖殿騎士戰鬥,但最後他們贏得了勝利。

他們在蒙特裏久尼集結。這場搜尋花去了漫長的五年,而羅德裏戈·博爾吉亞——即亞歷山大六世——盡管年事已高,但仍然身體健壯,也仍舊坐在羅馬教皇的寶座上。聖殿騎士團的力量盡管有所減弱,卻依然是個嚴重的威脅。

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1]一種宗教審判方式,受審者需手持燒得通紅的犁鏵或其他鐵器,行走約9英尺的距離,若結果毫發無傷,則視為無罪。

[2]此兩處原文為拉丁語,這段禱告詞是薩佛納羅拉流傳後世的作品之一,在十六世紀翻譯成多種語言,傳播到整個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