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一個月之後——準確地說是新年結束之後,埃齊奧再次站在了馬斯亞夫城堡的門前。

自從上次來到這裏之後,他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隨著奧斯曼帝國再次征服了這片區域,現在整座城堡已經被徹底拋棄了。一只蒼鷹孤寂地劃過了蒼穹,但是這裏仍然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痕跡。城堡孤零零地聳立著,沉默地守衛著自己的秘密。他沿著懸崖上的一條陡峭的通路拾級而上,向著城堡的外門走了過去。每走一段時間,他都要停下來照看下自己的同伴——見到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落在了後面,埃齊奧只得停在了一株古老的羅望子樹下等著她跟上來。

“該死的懸崖!”索菲亞喘著粗氣罵了一句。

埃齊奧笑了起來,“你就像個全身鎧甲還背滿了補給的士兵一樣呢。”

“好啦,雖然這很累,但比起呆坐在書店裏有趣多了。我只希望回去時能看到阿齊茲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就好。”

“別擔心,來吧,”他把一個裝滿水的水壺遞給了她。

她接過水壺便牛飲了起來,喝飽之後便開了口:“這裏被遺棄很久了嗎?”

“聖殿騎士團曾經占領過這裏,他們試圖打開這裏的藏寶處,但失敗了。他們失敗的原因便是未能把這些鑰匙全部拿到手,但是現在……”

看到索菲亞已經完全被周圍的景致吸引了,埃齊奧便知趣地閉上了嘴。“真美啊,”她感慨道,“這裏就是兄弟會興起的地方嗎?”

埃齊奧嘆了口氣,“教團興起於數千年之前,但是它重生的地方卻是這裏。”

“那麽,它的中興功臣便是您所提到的那位阿泰爾咯?”

埃齊奧點了點頭,“阿泰爾·伊本·拉阿哈德。他培養了我們,然後放了我們自由,”他頓了頓,“但是他意識到維持這樣一座城堡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它會成為傲慢的象征以及敵人進攻的絕好目標。最終,他逐漸明白了維護正義的最佳方式便是胸懷公正地過完一生,並不是高高在上地守護眾人,而是與他們打成一片。”

索菲亞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問道:“那麽,你們佩戴兜帽的傳統也是阿泰爾的主意嗎?”

埃齊奧輕輕地笑了笑。

“另外,你從前曾提到過‘教條’,”索菲亞繼續問道,“那是什麽?”

埃齊奧頓了頓,“那是一種……規章吧,是阿泰爾在暮年制定的東西。我還記得其中的一章,那是他花了很大心血寫就的。要不我讀給你聽一下?”

“好的。”

“阿泰爾是這樣寫的:隨著時間的流逝,任何長久流傳、為人稱道的話語都會成為金科玉律。當然,這是因為比起你的對手而言,說出那些話的你活得更長,而他們再也無法跟你爭辯而已。但如果你真的成功擊敗了所有的挑戰者,那麽最終留下的又是什麽?是真理!那麽,真理真的是某種客觀存在麽?當然不。那麽,會有人真的完全用客觀視角來看待問題麽?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從字面到內涵上完全的否定。太多的不確定量,太多的領域與定式需要考慮。蘇格拉底問答法便巧妙地利用了這點,它通過漸進式的問答來接近真理。雖然漸進的弧線永遠不會與那條代表極限的直線相交,但這條漸近線自身便表明了什麽是無盡的探索。我意識到,只要聖殿騎士團還存在一天,他們就會一直強迫現實屈從於他們的意志。他們知道,世間並沒有什麽絕對真理——即使是有,那我們也還沒有得到認識它的能力。因此,他們一直致力於建立自身對於世界的構建,這是他們的指導原則,也就是“新世界秩序,”即令世間萬物的法則都遵從於他們自身的需要。這個“新世界秩序”並不是什麽人工產物,也不是一群什麽人,它只是個工具而已。它是一種理念。呵,這些人可真聰明啊,有誰能打贏一種理念呢?於是,它便成為一件完美的武器,它並沒有物理的外表,卻能以強制性的手段改變世界。你無法殺死一個教條,就算你殺掉它所有的擁護者,毀掉它所有的記載,也最多只能暫時遏止它而已。總有一天,我們會重新發現這個教條。我相信,縱使對我們這些刺客而言,也肯定是在山中老人之前便已重拾了教條的信仰。所有的知識都是假象,它們都將回歸時間,無盡而無休止的時間。於是我們有一個問題迫切地需要答案:這一切的希望在哪裏?我的答案是:我們必須達到這些問題不再稱其為問題的境界。這條征途本身便是一條漸近線,你永遠都在接近目標,卻永遠不會達到它。大體上的和諧便是我們能期盼的最好結果,也就是暫時性的穩定與和平。請記住,這種和諧永遠都只是暫時性的,只要這一過程再次重復,那麽無數的質疑者與挑戰者便會橫空而出。有時,人們反對現狀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而質疑是人類的天性。從這個意義上說,戰爭不過是人類若幹種質疑方式中的一種而已。我想,我們的信條仍然有很多方面值得進一步的理解,但這需要一個過程。在此,我們會感到困惑、疑慮,但也會得到教育、受到啟迪,最終達到完全的理解。這樣,我們才會得到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