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爾的日記

1787年9月8日

我父親今天來看我,我被叫到列文夫人的辦公室去和他見面。我原本相當期待見到他,但不用說,那個惡毒的老女校長也留在房間裏,高聲陳述著貧瘠之宮的規定,表示這次會面必須在她的旁聽下進行。透過她身後的窗戶,整個學校的景色一覽無余,即使是我也得承認,那景色令人印象深刻。她坐在座椅裏,面露微笑,交扣的雙手放在她面前的書桌上,看著父親和我坐在書桌兩邊的椅子裏:尷尬的父親和他愛惹麻煩的女兒。

“我實在沒想到,完成學業的這條路對你來說這麽難走,埃莉斯。”他說著,嘆了口氣。

他看起來蒼老又疲憊,我能想象烏鴉們在他耳邊唧唧喳喳,不斷吵著要他做這個做那個的情景。令他的痛苦更加難熬的是,由於他的惹禍精女兒,列文女士不斷朝家裏寄去表達抱怨的信件,並歷數我的種種缺點。

“對法蘭西的人民來說,生活越來越艱難了,埃莉斯,”他解釋道,“兩年前發生了幹旱,收成比過去的每一年都要差。國王下令在巴黎周圍築起城墻。他打算提高稅收,但巴黎的最高法院支持那些反對他的貴族。我們勇敢而又堅定的國王陷入了恐慌,取消了稅收法案,於是各地的人民進行了慶祝遊行。士兵們不願服從朝遊行者開槍的命令……”

“反對國王的貴族?”我揚起一邊眉毛。

他點點頭。“是真的。誰能想得到呢?或許他們以為街上的百姓會表示感謝,然後乖乖回家去吧。”

“可您不這麽認為?”

“恐怕是的,埃莉斯。我擔心一旦人民嘗到了甜頭,一旦他們品嘗到了力量的滋味——屬於暴民的潛在力量——那麽光是取消稅法新政是沒法滿足他們的。我想他們只會把一輩子的挫折全部發泄出來,埃莉斯。他們朝最高法院投擲煙火和石塊的時候,我就不覺得他們會支持貴族。他們焚燒卡羅納子爵的肖像時,我就更不相信他們會支持貴族了。”

“他們焚燒了他的肖像?焚燒了財政總管的肖像?”

父親點點頭。“的確如此。他被迫離開了這個國家。另外幾位大臣也跟著他離開了。動亂就要來了,埃莉斯,記好我的話。”

我一言不發。

“接下來要說的就是你在學校的表現了,”他說,“你就要畢業了。你現在是位女士。你應該表現得像位女士才對。”

我思考著他的話,但王家學校的高年級生制服並沒有讓我覺得像個大人。它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個假裝大人的孩子。等到放學後,我丟掉硬邦邦的制服,松開頭發,讓它垂落到我開始發育的胸部上,這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像個真正的大人。我看著穿衣鏡裏的自己,仿佛看到了我的母親。

“你一直在跟阿爾諾通信。”父親不經意地說著,仿佛只是隨便換了個話題。

“您該不會讀了我的信吧?”

他翻了翻白眼。“不,埃莉斯,我沒讀你的信。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究竟把我看成什麽樣的人了?”

我垂下頭。“抱歉,父親。”

“莫非你忙著反抗所有權威,連你真正的朋友是誰都忘了?”

列文夫人坐在書桌邊,故作睿智地點點頭,顯然覺得自己的說法得到了肯定。“抱歉,父親,”我沒理睬她,又重復了一遍。“事實在於,你一直在給阿爾諾寫信,而且——根據他跟我說的內容來看——你絲毫沒有履行我們的約定。”

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女校長一樣,雙眉微微揚起。

“父親,您說的是什麽約定?”我故意用無辜的語氣問。

他朝我們的旁聽人短促地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就是我們在你來聖西爾之前達成的約定,埃莉斯,你曾保證說,你會盡你所能去說服阿爾諾,讓他接受我們家的領養。

“抱歉,父親,我還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他沉下了臉。接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女校長。“列文夫人,我想跟我女兒單獨談談。”

“恐怕這有違學校的規定,先生,”她說著,甜甜地笑了,“需要單獨會見學生的家長或監護人必須提供書面申請。”

“我知道,可……”

“抱歉,先生。”她不肯退讓。

他的手指在馬褲的褲腿上敲打起來。“埃莉斯,請別故意跟我作對。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在你來這間學校之前,我們一致同意,是時候讓阿爾諾成為我們家的養子了。”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