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阿泰爾站在屋頂,俯視著下一個目標。

這裏是大馬士革,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燒火的氣味。刺客感到有點惡心,不管是對空氣,還是對眼前的景象。他皺緊眉頭,注視著被燒得發紅發黑化為灰燼的書本。恍惚間,阿泰爾想起自己的父親,想必他也會對此情此景深惡痛絕,還有阿爾莫林也是。後來刺客回去稟告的時候,導師也確實和他作出了相同的反應。對刺客而言,焚書是對人類的侮辱。學習意味著知識,而知識則是自由與力量的象征。這些阿泰爾知道得清清楚楚。雖然他曾經遺忘過,但不管怎樣他又再次記得這些了。

刺客站在樓頂的屋檐上,那裏是敵人視線的盲區。從這兒他既能將大馬士革的朱拜爾伊斯蘭大學盡收眼底,又不必擔心會被人發現。濃煙順著風飄到阿泰爾所站的地方,不過下面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將心思用在火堆以及在火中燃燒的書本、文獻和卷軸上。朱貝爾·阿勒哈基姆站在火堆旁,呵斥眾人有序行動。阿泰爾發現,在所有按命令行事的人之中,有一個例外。那名學者雙眼直盯著燃燒的火焰,面上的神色正回應了刺客方才心中所思。

朱貝爾一直陰沉著臉。他腳下穿著皮靴,頭上則裹了一條黑色的圍巾。阿泰爾仔細打量著他:關於這個人,刺客已經打聽到不少事。朱貝爾是大馬士革首席學者,但只是名義上的。因為正是這名特立獨行的學者反對傳播知識,堅持毀滅固有文化。為了實現這一目的,他還召集城內學者響應他的號召。他的所作所為更得到薩拉丁的支持。

可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將文獻收集起來毀掉呢?阿泰爾記得以前有人說過,他們是以某種“新做派”“新秩序”為名義發起這類活動。但那時他並不清楚其中具體涉及了哪些事情。如今,幕後的主使者已經一目了然。聖殿騎士,他的目標就是其中之一。

“必須銷毀城裏每一本書。”下面,朱貝爾情緒高漲,他近乎瘋狂地催促著自己的手下。那些學者在路上來回奔走,從阿泰爾看不到的隱蔽場所捧出一摞摞書,扔進火堆。紙張碰到火焰立即燃燒起來。每扔一些書,火勢都會變得更大一些。從眼角的余光中,刺客發現那個原本看起來有些冷漠的學者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安。最後,他像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似的,猛地沖到朱貝爾面前。

“我的朋友,別再這樣了,”盡管極力放松語氣,他依然難忍心中溢於言表的悲痛,“剩下這些羊皮稿裏面有很多很多知識,祖先們把它們留下來是有意義的。”

朱貝爾停下來,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之情。“有什麽意義?”他怒斥道。

“它們就像是燈塔,指引我們前進——將我們從無知的黑暗之中拯救出來。”學者懇求道。熊熊烈火在他身後燃燒起舞。更多學者搬書回來,然後將其全部丟進火中,有些學者朝朱貝爾和那名抗議者站的地方緊張地瞥了幾眼。

“根本沒有,”朱貝爾一步上前,將抗議者逼得不得不向後一退,“這些書上寫的全是胡言亂語。它們只會毒害我們的心靈。只要這些書存在,你就永遠別想看見世界真實的容貌。”

學者竭力試圖和對方講清道理,卻仍舊無法遮掩內心的挫敗。“你怎能將書卷指責為武器?它們是人類學習的橋梁。”

“向它們尋求答案與救贖,”朱貝爾又上前一步,抗議者只得再向後退,“只會讓你更加依賴書本而非你自己。它們讓你變得軟弱而愚昧。你輕信書上的言辭,紙上的筆墨,你可曾想過寫書的人是誰?或是他們為何而寫?你沒有,你只知道不假思索地接受他們的言論。如果他們的想法是錯的怎麽辦?那太危險了。”

學者困惑了。仿佛有人在告訴他“黑”即是“白”,“黑夜”即是“白晝”。“你說得不對,”可他仍堅持道,“這些書為我們帶來的是知識。我們需要它們。”

朱貝爾頓時沉了臉。“你還在眷戀之前那些書本?想為它們做事?”

“嗯,是的。當然。”

朱貝爾笑了。一個殘酷的微笑。“那就陪它們一起吧。”

說著他將雙手搭到學者胸前,接著猛地一推,狠狠地。一瞬間,學者踉蹌著向後倒去,他的眼睛因驚恐而瞪得渾圓,雙手死命揮動,像是希望借此脫離身後貪婪的火焰。可他依然被推進了火堆,開始在灼熱的火床上痛苦翻滾。他尖叫、掙紮,可身上的長袍卻已經被燎著。他試圖撲滅身上的火焰,可身上的袖子卻依然被燒落。接著,慘叫聲停止了。升起的濃煙中夾雜了一股烤人肉的氣味,令人不禁作嘔。阿泰爾捂住鼻子。站在下面院子裏的學者也紛紛掩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