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死鳥埋骨地

巫師車停在兩架舊飛機殘破的機身中間——機翼早已無影無蹤,只剩下兩個有著密密麻麻凹痕和無數窗戶的圓柱體,機身上像生了濕疹一樣遍布鐵銹。月亮又大又圓,懸在正中天,皎潔的月光射向大地,給原本可怖的夜晚平添了幾分祥和與靜謐。但願,米莉安心想,它是今晚唯一盯著她們的東西。

逃出那個鬼地方——瓊斯鎮?末日風暴基地?管他呢——之後,她的腳便一直瘋狂地踩著油門。她才不管車子會不會碾到坑或溝啊之類的導致爆胎。但旅館職員這輛神奇的巫師車絕對不是蓋的,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飛奔了那麽久,居然沒有出現一次故障。

她以為大門肯定關著,甚至做好了和門衛——黃胡子比爾或別的什麽人——來場槍戰的準備,可令她意外的是,大門敞開著,附近連個鬼影都看不見。她沒有多想為什麽,因為她一心只想逃出去。就好比身處著火的大樓,既然已經沖到門口了,又何必費工夫思考大火的來歷和意義呢,此刻毫不猶豫地跳出火海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她們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首先沿著前往峽谷的那條土路,而後向北,再向東。每當看到前方或後方有汽車燈光,她就不自覺地繃緊渾身每一根神經,心想這下壞了,他們追上來了,他們找到我們了。然而對面的卡車疾馳而過,後面的車跟著跟著就拐了彎,於是黑暗的沙漠公路上就只剩下她和加比二人。

終於,她們看到什麽東西了。一連串巨大的陰影和輪廓,就像一群行走的恐龍,或一片倒塌的建築。米莉安很滿意,她想就這裏吧,她和加比總歸有個藏身之處,於是她把車開下公路。很快她們就發現,車子駛進了一片舊飛機堆積場,裏面有大飛機,小飛機,螺旋槳式的,噴氣式的,都是過去幾十年間用過的機型。還有幾架直升機停在邊緣,螺旋槳葉片有氣無力地耷拉著,像死去的蜻蜓的翅膀。但這裏沒有一架軍用飛機,全是民用的。

這會兒她已經下了車,但卻不安地來回踱步,槍拿在手中。

巫師車的後門敞開著,加比坐在車尾,步槍平放在大腿上。她低頭盯著它,猶如盯著一片占蔔池。

米莉安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腎上腺素依舊在飆升,猶如一群黃蜂急著在她身體裏做巢,她用邊走邊說的方式將它們燒掉。

“他們故意放我們走的,”她說,“不對勁,這其中大有問題。為什麽?他們為什麽放我們走?也許……也許他們在我們身上裝了追蹤器?我沒有發現,可現在畢竟是晚上,就算有也看不見。操!奶奶的!不過也許他們終於發現咱們兩個只會制造麻煩,所以像瘟神一樣把咱們送走了?既然自己搞不定,那就幹脆放我們出來禍害別人去。這不是沒有道理啊,我們確實幹掉了他的一個手下。”

加比說:“是你幹掉的,不是我……我沒有殺人。”

米莉安忽然怒火中燒。要不是你像根木頭一樣傻站在那裏不動,我怎麽會開槍打死他?她很想這麽懟回去,可最後還是忍住了,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也許我該把他們全都幹掉,然後放一把火毀屍滅跡。人們肯定會以為是卡特爾幹的。”

“那也太狠了。”

“沒錯,”米莉安停下腳步,冷冷說道,“是挺狠的。”深呼吸,集中精神,繼續踱步。沙礫與矮樹叢在她腳下嘎吱作響,黑暗中的某處傳來叢林狼的嚎叫,“我看他們一定會試著找咱們。該死的,他們能找到格雷西,並讓狙擊手守株待兔。他們也是像我一樣受了詛咒的人。他們會找到我們的,盡管我不知道他們用什麽方式。他媽的!”

她氣得大吼,並在一架報廢的波音飛機上踢了一腳。那東西像鐵皮鼓一樣發出甕聲甕氣的回響,鐵銹下雨一樣紛紛落下,她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好把它們從頭發上甩下去。

“怎麽了?”加比問。

米莉安轉過身,難以形容的狂躁。她意識到這是煙癮發作的表現,只是這一波來勢兇猛,她感覺自己好像要在顫抖中分離一樣——手指離開手掌,胳膊離開肩膀,子宮像脫離了卡車排氣筒的消聲器從身體裏彈出來。她也會像這些沒有翅膀的破飛機一樣徹底報廢,只剩下一副沒用的殼。我想抽煙,我需要煙,讓戒煙見他娘的鬼去吧,我要煙。

“我想抽支煙,那能讓我……看清事實,讓我集中精神。我不能……唉,算了算了,我也不想這樣,好嗎?我才不在乎伊森想幹什麽,我也不想摻和。他的事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那不是我的人生。他想推翻美國政府,他想炸法院,他想要更大的權力——”

“等等,你說什麽?炸法院?”

哦,對了對了,加比還不知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