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尚未完成

奔跑,這仿佛成了米莉安無法逃避的宿命。她顯然是一個不懼懲罰的人。她以為,在她和那兩輛車之間的四分之一英裏算不了什麽,應該是擡腿就到的事兒。然而僅僅走出三步,她就感覺自己的雙腳猶如陷進了水泥,兩條小腿像脆弱的香腸,似乎只要再動一動就立刻會被生生扯斷。可她顧不了這些,仍舊咬牙向前奔去。她告訴自己,她必須這麽做。

前方,皮卡車和那輛轎車在視野中漸漸清晰起來。驕陽如火,公路上熱氣蒸騰。她這一側的路上,停著她的皮卡車——一輛1980年產的福特F-250。櫻桃紅色的車漆已經被鐵銹侵蝕殆盡。路的另一側,停著一輛斯巴魯傲虎旅行車。它同樣破舊不堪,說不定有十年以上,也許更久。

她聽到發動機叮叮咣咣的聲音,也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兒,像燒焦了的風扇皮帶,或煮開了的防凍液。

現在她離兩輛車只有一百碼左右了。斯巴魯旅行車司機一側的車門忽然打開。一名黑人女性從車裏鉆出來。這女人長得頗為粗獷,且不修邊幅,動作卻格外敏捷,就像穴居人用石頭磨成的斧頭,粗糙但鋒利。和米莉安一樣,這也是一個幸存者。

米莉安逐漸放慢腳步,由奔跑變成慢跑,繼而走了起來。那個女人指著她喝道:“別過來!”

女人把手伸到後面,大概是牛仔褲腰帶的位置,而後微微轉身,好讓米莉安看清楚。那是一把手槍,插在皮帶裏。但她沒有把槍拔出來。也許暫時還沒有必要。

米莉安舉起雙手,步子又放緩了些。“嘿,朋友,放松點。那輛皮卡是我的,這裏什麽事都沒有。我現在過去,上車就走。”如今她們之間只剩下五十碼的距離,也許更近。

女人看了看米莉安,又看了看那輛皮卡,最後視線重新回到米莉安身上。

然而斯巴魯旅行車裏卻有了動靜。

米莉安此時才恍然大悟。因為她看到了一張小小的臉龐,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正趴在儀表板上向外窺望。那是個男孩兒,年紀不大,也就十來歲的樣子。他穿著一件藍色的T恤,胸前有片紅色——她認出是超人的標志。但她只能看到上半身。也就是說,站在眼前的這位女士是個保護自己孩子的媽媽。應該可以這樣理解吧?

米莉安本想問問對方出了什麽事,但直覺阻止了她。別多管閑事,免得自找麻煩。這是個圈套。是入侵者將她置於此種境地,盡管她並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能力,但她不在乎。她只想離開這兒,躲得遠遠的。撒喲娜拉,瘋女人。說不定這個瘋女人也想躲她躲得遠遠的。米莉安的樣子一定狼狽極了,腋下汗濕得一塌糊塗,嘴唇幹裂,半粉半黑的頭發一綹綹貼在額頭上。可這時她忽然莫名其妙地開了口,她發現自己的大腦已經管不住這張嘴,那些話就像從籠子裏飛出來的金絲雀。她說:“你需要幫助嗎?”

“你有手機嗎?”女人問。

“呃……我有。你想讓我給誰打電話嗎?”

女人身體前傾,一副要撲上來的架勢,“我想讓你把它交出來。我想要你的手機。”

米莉安眉梢微微上揚,“呵,門兒都沒有。”

“除了手機,我還要你的車鑰匙。”

“我可以替你打個電話,也可以開車送你一程。”

“哼,我知道你要把我送到哪兒去。你休想奪走我的孩子。”這時,手槍登場了。那是一把小巧的點38口徑左輪手槍,短小但不可一世的槍管正對著米莉安。女人扳下了擊錘,“把鑰匙和手機全扔過來。”

“如果扔過去,手機會摔壞的。”

女人一愣,好像忽然意識到的確是自己考慮不周。好好的一件毛衣,難道就要壞在一根小小的倒刺手裏?

“好吧,”女人惱羞成怒,大聲吼道,“好吧。你……你可以過來,把它們遞給我。不許耍花招,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她說著像示威一樣向前伸了伸槍口。這女人看上去不像會殺人的樣子,但她情緒激動,顯然已被逼到了絕境。米莉安知道,絕望中的人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兔子急了不是還咬人嗎?

米莉安不緊不慢地走過去。盡管烈日當頭,她周身卻泛起一陣寒意。她克制著沒有讓自己打冷戰。而對於眼下的處境她感到迷惑——這個女人遇到了什麽事要鋌而走險?她試著忽視這一切,但她小心為自己打造的保護殼已經出現了裂縫,這使米莉安有種不堪一擊的柔弱感。她把手伸進衣袋,掏出那部小小的一次性手機和皮卡車鑰匙。她拿在手中掂了掂,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仿佛在逗引一只小貓。

還剩三十碼。

二十碼。

“快點,快點。”女人不耐煩地催促道。

米莉安很清楚她當然不會如此輕易地交出手機和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