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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塞姆抓住了一根稻草。“等等,韋斯頓,”他突然說,“那也許是個接觸點。你說它是徹底獻身。也就是說,你現在正在獻出自己。你不是在努力為自己謀福利。不,等一等。這是你我道德的接觸點。我們都承認——”

“白癡。”韋斯頓說。他幾乎是在咆哮,同時站了起來。“白癡,”他重復道,“你什麽都不懂嗎?你非要盡力把所有東西都擠壓回你那老掉牙的由自我和自我犧牲構築起來的倒黴的框框裏嗎?那是該死的二元主義的另一種形式。在具體思想上,我和宇宙之間不可能有區別。因為我是宇宙的核心前進力量的領頭人。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就是它。你不明白嗎?你這個膽小怕事的傻瓜。我就是宇宙。我,韋斯頓,就是你的上帝和你的魔鬼。我把力量徹底喚入我內心……”

接著,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一股要命的嘔吐前的痙攣把韋斯頓的臉扭曲得不成樣子,簡直無法辨認。一兩秒鐘過後,韋斯頓似乎恢復了原貌——那個原來的韋斯頓眼裏閃著恐懼,咆哮著:“蘭塞姆,蘭塞姆!看在基督的分上,別讓他們——”頃刻間,他整個身子旋轉起來,好像被一顆左輪手槍的子彈擊中。他倒在地上,在蘭塞姆腳下打滾,淌著口水,喋喋不休,大把大把地揪起青苔。痙攣逐漸減輕了。他靜靜地躺著,重重地呼吸,睜大的眼睛沒有任何表情。蘭塞姆跪在他身旁。那軀體顯然還活著,蘭塞姆懷疑這是不是中風或犯了癲癇,因為這兩樣他以前都沒見過。他在幾個包裏找來找去,終於找到一瓶白蘭地。他去了塞子,把它放在病人的嘴邊。令他驚愕的是,牙齒松開了,咬住了瓶頸,吞下了瓶子,連一個玻璃渣也沒吐。“哦,上帝,我要了他的命。”蘭塞姆說。但除了嘴角流了血,他的面容沒有變化。那張臉表明他要麽不疼痛,要麽是人類弄不明白的疼痛。蘭塞姆終於站了起來。但在他站起來之前,他下了韋斯頓腰帶上的左輪手槍。然後他走向海濱,把槍扔到海裏——盡力扔得遠遠的。

他在那裏站了一會,看著海灣,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馬上轉身爬上與他左邊的小山谷毗鄰的長滿草皮的山脊。他發現自己在一個相當平坦的高地上,在那裏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海。海平面在升高,金色的海平面上的光影變幻莫測。有一兩秒鐘時間,他看不到島嶼。隨後,島上的樹頂出現了。它們吊在半空中,相距很遠。顯然是天氣把它們分開了——甚至就在他這麽想時,它們又再一次消失在一些看不見的浪谷裏了。再找到它們的可能性有多大?他真不知道。一種孤獨感向他襲來,緊接著又是一種令人窩火的沮喪。如果韋斯頓快死了,或者就算是他會活下去,和他一起囚禁在這個他們無法離開的島上,那麽他被送來讓皮爾蘭德拉避開的危險是什麽?他開始想到自己,意識到自己餓了。在固定陸地上,他既沒見到水果,也沒見到葫蘆狀的飲品。或許是個死亡陷阱。想到那天早晨令他如此高興地用那些漂浮的天堂(在那裏,每一簇果樹都灑落著甜蜜)換來這塊貧瘠的石礁的荒唐事,他苦笑起來。然而,它或許一點也不貧瘠。盡管疲倦感時刻向他襲來,他還是決定去找食物。他正要轉向陸地縱深處時,昭示著那個世界的夜晚降臨的急速變化的顏色不期而至。他加快了腳步,但那沒用。他還沒走到山谷,他丟下韋斯頓的那個地方的樹叢就成了一團黑暗。他還沒到那裏就已被無縫且無邊的黑夜籠罩。他試了一兩次去找韋斯頓存東西的那個地方的路,但這使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只好坐下。他大聲地喊了幾次韋斯頓的名字,但是,不出他所料,那是得不到回應的。“不管怎麽說,我很慶幸下了他的槍。”蘭塞姆想。“唉,常言道,‘人是一盤磨,躺倒就不餓’,我還是老老實實地躺到明天早晨吧。”他躺下後才發現固定陸地上的土和青苔比他最近習慣的地面難受多了。這還不算,還有另一個人肯定就在附近睜著眼睛,滿嘴玻璃渣,另外還有氣勢洶洶的海浪重重地拍打著岸邊,這一切都使那個夜晚毫無舒適可言。“如果我住在皮爾蘭德拉上,”他呢喃道,“馬萊蒂便不必禁上這個島嶼。要是我從來就沒看過它一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