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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域的一邊延伸很遠——他估計有四分之一英裏左右,但是這個陌生星球上的透視法仍然令人困惑。另一邊就狹窄多了,只有十五英尺左右,似乎伸向一片淺灘——旋轉的碎浪,發出的聲音比地球上的海水更加輕柔、低沉。水沖刷著彼岸——微微泛紅的白色植物一直延伸到水邊——水面冒著泡兒,波光粼粼,給人感覺像在沸騰。他忙裏偷閑地多瞥了幾眼,想看清楚彼岸的某個東西。一個紫色的龐然大物,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座覆蓋著歐石南的山丘。而在那片較大水域的另一端,也有一個類似的東西。但是他的視線能越過它的頂部。再過去是許多奇怪的直立著的淺綠色物體,參差不齊,毫無規律,不可能是房屋,而且很細、很陡,也不可能是山丘。這些再過去,又是那種玫瑰色的、雲團一樣的龐然大物。也許真的是雲,但看上去沉重紮實,自從他透過飛船洞孔看到第一眼之後,似乎沒有移動過。它看上去像一棵紅色的巨型花椰菜的頂部——或者是一只巨碗裏盛滿紅色的肥皂泡——色彩和形狀都異常美麗。

他感到困惑,把注意力又轉向淺灘那頭離得較近的水岸。那紫色的大家夥忽而像管風琴的風袋,忽而又像一卷卷豎直擺放的布匹,忽而又像一大片巨型雨傘被吹得翻轉過來。它在微微地移動。突然,他的眼睛駕馭了那個物體。紫色的東西是植物:更準確地說,是蔬菜,是比英國榆樹還要高出一倍的蔬菜,但看上去柔軟,薄如蟬翼。它們的莖——不能稱之為樹幹——圓溜溜的,非常光滑,大約四十英尺高,卻細得令人吃驚。在那上面,巨型植物一束束地向外伸展,不是枝幹,而是葉子,像救生艇那樣大的葉子,卻幾乎是透明的。整個景象跟他印象中的海底森林大致吻合:植物雖然巨大,卻很柔弱,似乎需要海水來支撐,他不知道它們是怎麽能夠懸在空中的。在低矮處,在那些莖梗之間,他看見了鮮艷的紫色微光,夾雜著顏色更淺的陽光,構成了這片叢林的內部景色。

“吃午飯了。”狄凡突然說道。蘭塞姆挺直後背。雖然空氣稀薄、寒冷,但他的額頭卻汗津津的。他們幹得很辛苦,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了。韋斯頓從小屋門裏出來,嘟囔著說“先把活兒幹完”。但是狄凡把他給堵了回去。一罐牛肉和一些餅幹拿了出來,飛船和小屋之間仍然散落著許多各種各樣的箱子,三人各自在上面坐下。往鐵皮杯裏倒了些威士忌——又是狄凡建議,韋斯頓反對——摻了水,蘭塞姆注意到,水是從他們自己的水罐裏倒出來的,而不是來自藍色的湖泊。

就像經常一樣,活動一停下來,蘭塞姆就把注意力轉向他內心的興奮。自從飛船降落後,他一直興奮不已,勞動時也不例外。吃東西簡直不值得考慮。不過,他想到可能會突然逃跑,就強迫自己吃得比平時多了許多,越吃越有胃口。無論是食物還是飲料,拿到什麽就往嘴裏塞。從此以後,在他的頭腦裏,他吃的這第一頓飯,就跟他在外星球上第一眼看到的這種明亮、寂靜、微光閃爍、令人費解的陌生景色聯系在了一起——此後便再也沒有這種陌生感了——那些淺綠色的高達幾千英尺的刺眼物體,那些耀眼的藍色水域,以及一望無際的玫瑰紅色肥皂泡。他有點擔心兩位同伴會注意到他突然變成一個饕餮之徒,並對他產生懷疑,但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別的事情上。他們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掃視周圍的景色,說話心不在焉,經常改變姿勢,時不時地扭頭張望。蘭塞姆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他剛吃完,就看見狄凡像狗一樣繃直身體,默默地把手放在韋斯頓肩頭。兩人都點點頭。他們站起身。蘭塞姆把自己的威士忌一飲而盡,也站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站在兩位綁架者中間。兩支左輪手槍都掏了出來。他們逼著他朝狹窄的水域邊走去,同時指指點點地望著對岸。

起初,蘭塞姆看不清他們指的是什麽。那裏似乎有一些植物,比他先前在紫色物體中注意到的更瘦長、更蒼白。他幾乎沒有留意它們,因為他的眼睛忙著搜尋地面——他的現代想象力使他內心充斥著對蛇的恐懼和對昆蟲的恐懼。是水裏新出現了一些白色東西的倒影,重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長長的、帶條紋的白色倒影,在流動的水裏一動不動——四個,五個,不,準確地說,是六個。他擡起眼來。六個,六個白色的東西就站在那裏。細細長長,看似弱不禁風,高度是人的兩三倍。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是人的塑像,是野蠻藝術家的作品。他曾經在考古學的書籍裏看到過類似的東西。可是他們是用什麽塑成的,又是怎麽能站立的?——瘦得出奇,兩腿超長,胸部突出,顯得那麽頭重腳輕,像是地球上兩足動物的變形,看上去格外細長,伸縮自如……就像在那些哈哈鏡裏看到的東西。他們肯定不是石頭或金屬做的,因為就在他注視的當兒,他們似乎在微微搖晃。突然,他發現他們是活的,他們在動,在朝他走來,大驚之下,他臉上頓時血色全無。他似乎在驚慌的一瞥中看到了他們的臉,瘦瘦的,長得不自然,鼻子耷拉著,嘴也耷拉著,透著一種半是鬼怪、半是白癡的嚴肅。情急之中,他轉身逃跑,卻發現自己被狄凡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