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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著了?”狄凡說。“對新的星球已經有點厭倦了?”

“你能看見什麽嗎?”韋斯頓打斷了他的話。

“我沒法對付這些遮光板,該死的,”狄凡回答,“我們還是到出入孔那兒去吧。”

蘭塞姆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半明半暗中,兩位同伴正在他身邊一起忙碌。他覺得寒冷,身體雖然比在地球上輕了許多,但仍然覺得重得無法忍受。不過,他再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處境。他產生了某種恐懼,但更多的是好奇。這也許意味著死亡,那麽是怎樣一個絞刑架呢?他不耐煩地轉動腦袋,想從那兩人賣力幹活的肩膀之間瞥見一點什麽。片刻之後,最後一顆螺母被擰松了。他從出入孔往外望去。

不用說,他滿眼看到的都是地面——圓圓的一片淺粉色,近乎白色。不知是長得很密、非常低矮的植物,還是褶皺很多的花崗巖石,還是土壤。立刻,狄凡黑乎乎的身影把出入孔擋得嚴嚴實實,蘭塞姆只來得及看見他手裏拿著一把左輪手槍——“是用來對付我,還是索恩,還是兩者兼而有之?”他暗自猜想。

“下面是你。”韋斯頓短促地說。

蘭塞姆深深吸了口氣,手伸向了腰帶下面的那把刀。然後,他的腦袋和肩膀鉆出洞口,雙手摁在了馬拉坎德拉的土地上。那種粉紅色的東西很柔軟,微微有些彈性,如同橡膠一樣:顯然是植物。蘭塞姆隨即擡起頭來。他看見了一片淺藍色的天空——如果在地球上,應該是一個宜人的冬日早晨的樣子——遠處低矮的地方有一大片層層疊疊、滾滾波動的東西,他以為是雲團。就在這時,“快出去!”韋斯頓在後面催促道。他手忙腳亂地爬出來,站直了身。空氣寒冷,但並不凜冽,他覺得嗓子後面微微有些發澀。他環顧四周,極度渴望一下子把這個新世界盡收眼底,卻發現根本不可能。除了色彩,他什麽也沒看見——那些色彩不肯定型,構成實實在在的東西。而且,他什麽都不知道,也就什麽也看不見:你只有大致知道有些什麽東西時,才能看見它們。他的第一個印象是一個明亮而淺白色的世界——是一個孩子用顏料盒繪就的水彩世界。片刻之後,他發現那淺藍色的條狀帶是一片水域,或某種類似於水的東西,就在他腳邊很近的地方。他們站在一個湖或一條河的岸邊。

“好了,好了。”韋斯頓說著,匆匆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蘭塞姆一轉頭,驚訝地發現就在前面醒目的地方,有一個可以清晰辨認的物體——一座小屋,毫無疑問是地球上的房屋形狀,不過是用奇怪的材料建成的。

“他們是人,”他激動得喘不過氣來,“他們建了房屋。”

“是我們建的,”狄凡說,“接著再猜。”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去開小屋門上那把非常普通的掛鎖。蘭塞姆說不出自己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他發現這兩個綁架他的人只是返回他們的營地而已。他們的舉止行為都在意料之中。他們走進小屋,放下當窗戶用的百葉板,嗅了嗅不通風的空氣,對上次把小屋弄得這麽臟表示吃驚,然後就又出來了。

“我們最好料理一下物資。”韋斯頓說。

蘭塞姆很快就發現,他沒有什麽閑工夫觀察環境,也沒有機會逃跑。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左右,把食物、衣服和許多不知是什麽的包裹從飛船上搬進小屋,工作單調,忙得手腳不停,而且跟那兩個綁架者一直保持近距離接觸。但他也弄清了一些事情。至少他發現馬拉坎德拉是美麗的。他甚至想,他在考慮這件事時,竟然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真是太奇怪了。他那種奇特的想象力使他幻想宇宙間生活著各種離奇怪獸,同時也告誡他,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除了一片荒涼、怪石嶙峋,或者充斥著各種噩夢般的機器,不會有別的東西。現在想來,他也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麽。他還發現,周圍至少三面都是藍色的水域。第四面的視線被他們乘坐的巨型鋼球遮擋住了。實際上,小屋不是建在一個半島盡頭就是建在一個島嶼邊緣。同時,他還逐漸得出一個結論,這裏的水不像地球上的水那樣只是因為光線作用才呈藍色,而是“真正的”藍色。在柔和的微風中,水的動靜令他感到困惑——那些波浪似乎不對勁,不自然。首先,在這麽小的風裏,它們實在太大了,但蹊蹺的還不止這個。它們使他想起曾經在海戰照片上看見過的,在炮彈重擊下沖天而起的巨浪。突然,他明白了:它們形狀不對,比例失調,相對於它們的長度來說,高度太高,底部太窄,側面太陡。他想起了他讀過的某位現代詩人的作品,說海浪掀起了“一道道城墻”。

“接著!”狄凡喊道。蘭塞姆抓住包裹,扔給了站在小屋門口的韋斯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