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能撤銷的話

摩格絲睜眼躺在床上,她的目光穿過屋頂,望向被月光籠罩的黑暗。她在心中努力地想著自己的女兒。一張白色的亞麻床單蓋著她的身體,盡管天氣炎熱,她已經全身是汗,但她仍然穿著一件厚羊毛睡袍,系帶一直系緊到脖子上。她不在意汗水,無論沐浴了多少次,無論洗澡水有多麽熱,她總是無法擺脫肮臟的感覺。伊蘭在白塔一定是安全的。有時候,她覺得信任兩儀師的時候似乎已經過去了許多年。雖然現在她心懷矛盾,但白塔對伊蘭來說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努力去想蓋溫,蓋溫應該和他妹妹一同在塔瓦隆,心中充滿了對妹妹的驕傲,致力於成為妹妹需要的盾牌。還有加拉德,為什麽他們不讓她見加拉德?她關愛這個兒子,將他視如己出,而且在許多方面,加拉德比她的另外一雙兒女更需要這種關愛。她竭力想著他們,但現在想任何事情都很困難,徹底占據她腦海的是……她睜大眼睛盯著黑暗,眼角閃爍著淚光。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可以勇敢地采取所有必須的行動,面對一切狀況,她一直都相信能夠隨時重整自己,繼續戰鬥。但在漫長的一個小時中,雖然拉丹姆·埃桑瓦只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少的傷痕,卻開始讓她明白自己原來的想法是錯的。而艾阿蒙·瓦達則用一個問題徹底教訓了她,她的回答留在她心上的傷痕至今也無法退去。她應該回到拉丹姆那裏,告訴他隨便怎麽做都可以,她應該……她祈禱伊蘭是安全的,也許對伊蘭比對加拉德和蓋溫希望得更多並不公平,但伊蘭將成為安多的下一任女王。白塔不會錯失將兩儀師推上獅子王座的機會。要是能見到伊蘭就好了,她真想看看她所有的孩子們。

黑暗的臥室裏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摩格絲屏住呼吸,努力不讓自己發抖。微弱的月光讓她勉強能辨別出床柱。艾阿蒙和拉丹姆昨天已經率領數千名白袍眾向北方進軍,去對付那名先知了。但如果他回來了,如果他……

黑暗中的人影靠近了她,她能看出那是個女人,但個子太矮,不是莉妮。“我想你可能還醒著。”布琳的聲音很輕柔,“喝下這個,它能幫你入睡。”那名凱瑞安女子要將一個銀杯放進摩格絲的手裏。它散發著一股微酸的氣息。

“要聽到我的召喚你才能進來。”摩格絲喝道,同時將杯子推開,溫熱的液體潑濺在她的手掌和亞麻床單上。“你闖進來的時候,我幾乎已經要睡著了。”她說了謊,“走開!”

那個女人並沒有聽從命令,只是站在床邊,俯視著摩格絲,面孔沉陷在陰影裏。摩格絲不喜歡布琳·塔波文,她不知道布琳是否像自稱的那樣出身貴族,只不過中道沒落,或者只是一名編造自己祖先的仆人。她什麽時候聽從摩格絲的命令完全由她自己決定,而且從不管自己的舌頭,就像現在這樣。

“你哭得像只羔羊,摩格絲·傳坎。”雖然壓低了聲音,她的語氣裏還是蘊含著怒氣。她將杯子重重地放在墻邊的小桌上,更多的液體潑灑而出。“呸!有許多人的情況比你糟多了,你還活著,你身上沒有骨折,你的神智也還完整。你可以忍耐,讓過去的過去,繼續你的生活。你已經把你的人逼得快精神錯亂了,就連吉爾師傅也是一樣,而藍格威已經有三晚沒合眼了。”摩格絲惱怒地紅了臉。即使在安多,仆人們也不會這樣說話。她用力抓住布琳的手臂,但焦慮壓倒了她的不悅:“他們不知道,對不對?”如果他們知道了,他們會為她報仇,援救她,他們會死,塔蘭沃會死。

“莉妮和我為你隱瞞了事實。”布琳哼了一聲,抓住摩格絲的手,想把它甩開。“如果我能救下藍格威,我會讓他們知道你哭泣的樣子。藍格威認為你是光明的化身,我卻只看到一個沒有勇氣去接受明天的女人。我不會讓你和你的懦弱毀掉他的。”

懦弱。憤怒從摩格絲的心底翻湧起來,她用手指抓緊棉被,一言不發。她不認為自己會出於冷血而和艾阿蒙·瓦達上床,但如果一定要這樣,她就會撐過來。她認為她能。但讓她說“是”的另一個原因是她害怕再次面對拉丹姆的繩索和針尖,害怕他使出更糟的手段。但無論她怎樣在拉丹姆的手中尖叫,艾阿蒙才是真正讓她看清自己勇氣底線的人,而那條底線卻比她想象的要低了許多。艾阿蒙的碰觸,他的床,這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淡去,但她永遠都不能抹去那個“是”字從她唇間脫出時的羞恥。布琳將事實甩在她的臉上,她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房外一陣靴子踏地聲為她解了圍,臥室的門被猛然推開,一個男人沖進來,停在她面前。

“你醒了,太好了!”塔蘭沃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傳過來,這讓摩格絲的心臟又開始跳動,讓她能夠重新開始呼吸。她努力放開布琳的手——她不記得自己何時抓住了布琳。但讓她驚訝的是,布琳在放手之前又捏了一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