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羽毛

第一眼看上去,白銀舞台很有些名不副實。艾博達人喜歡莊重華麗的名字,而且似乎愈是名不副實,他們愈喜歡。比如說麥特在這座城市裏見過的最陰森的客棧,還散發著一股陳舊的臭魚氣味,招牌上的名字卻是“女王的光輝”,而“天堂金冠”則只是河對面拉哈德區一個臟汙的窟窿,只有一扇藍色的門,讓它看起來還有些房子的模樣。在那裏,肮臟的地板上有許多黑色的汙漬,那都是一場場刀戰留下的陳舊痕跡。現在麥特覺得,這座白銀舞台實際上是一個賽馬場。

他摘下帽子,用寬闊的帽沿為自己扇風,甚至系在脖子上用來隱藏傷疤的黑絲巾也被他松開了。雖然時間還是早晨,但空氣中已經透出高熱。人群擁擠在跑道兩側的看台上,喧鬧的人聲幾乎淹沒了頭頂傳來的海鷗叫聲,這就是所謂的白銀舞台。穿著他們公會的白色汗衫的制鹽工人;為了躲避真龍信眾從內地跑出來的、面容憔悴的農夫;仍然用透明的紗巾遮住他們濃密的胡須的衣衫破爛的塔拉朋人。織布工穿著垂直條紋的汗衫,印刷工的汗衫則是水平條紋的;印染工的雙手一直到臂肘處都染著顏色;阿瑪迪西亞農民穿著單調的黑色衣服,將衣扣一直扣到了領子上,讓自己熱得要命;莫蘭迪的鄉下人穿著各種顏色的長圍裙,那些圍裙窄得似乎只適合於放在櫥窗中展覽。這裏甚至還有幾名古銅色皮膚的阿拉多曼人,男性阿拉多曼人都穿著短外衣,如果他們還有外衣的話,而女性阿拉多曼人身上的羊毛或亞麻衣裙是如此輕薄,以至於看上去就像絲綢般緊貼在身上。這裏還有各行各業的學徒,以及來自碼頭和倉庫的勞工;皮革工人在人群中總是能有一塊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因為他們身上的氣味實在讓人難以忍受;面孔肮臟的街童警覺地觀察著四周,伺機偷竊他們能摸到的一切,但擁擠在一起的勞動者身上實在是沒什麽錢。所有這些人都摩肩接踵地擠在一起。

所有這些窮人都被立柱和麻繩擋在看台上,下面的位置則是為擁有金銀、出身好、穿戴好、做上等事情的人準備的。自鳴得意的仆人將調味酒斟進主子的銀杯裏,女仆們不停地為女主人搖著羽毛扇。這裏甚至還有一名抹著白臉、戴著黑白兩色的帽子、外衣上綴著鈴鐺的傻瓜跳來跳去。戴著天鵝絨高帽、腰佩細劍的傲慢男人在四處昂首闊步,他們的頭發一直垂到肩膀的絲綢外衣上。有刺繡的窄翻領上綴著金或銀鏈。女人們的頭發有長有短,和男人們的大致相當,不過她們的發型樣式很多。她們戴著裝飾羽毛的寬邊帽,或是用細紗遮住面孔。長裙無論是本地風格還是外地風格,都是低胸樣式。習慣從鼻尖上面看人的貴族們,都撐著顏色鮮艷的陽傘,戴著用黃金、象牙和寶石制成的閃閃發光的戒指、耳環、項鏈和手鐲。身材豐滿的商人和放債人則只能在衣服上裝飾一點緞帶,戴著一個鑲嵌光亮石子的戒指或胸針,他們帶著謙遜的神情向貴族們鞠躬或行屈膝禮,那些受到他們奉承的人很可能都欠他們一大筆錢。財富在白銀舞台不停地易手,賭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據說,生命和榮耀也在下面這層觀眾之間易手。

麥特戴上帽子,擡起手,一名博彩登記人走了過來。這是一名面孔瘦削的女人,鼻子像錐子般尖利。她攤開雙手,向麥特一鞠躬,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閣下如果願意下注,我會如實記錄。”艾博達口音顯得輕柔而快速,有一些尾音都被省略了。“簿子已經打開了。”確實,標記著賭注的簿子就繡在她紅馬甲的胸部,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傳統,幾乎從開始記錄賭注時起就有了。不過麥特懷疑這裏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一點,麥特記得許多他從沒見過的事情,那些歷史往往都已經在時間中化成了灰燼。

那名婦人的書記手裏捧著一塊石板,上面寫著每匹馬的賠率。麥特迅速瞥了一眼上午第五場的賠率,然後用白堊粉筆在石板上寫下自己的賭注,點點頭。疾風雖然贏得了幾場比賽,但它的賠率只能排到第三,麥特轉身對自己的同伴說:“全都壓在疾風身上吧,拿勒辛。”

那名提爾人猶豫了一下,用手指拈著他塗了油的黑胡子。汗滴在他的臉上閃著光,但他一直穿著有藍色條紋燈籠袖的外衣,頭頂的藍色天鵝絨方帽也完全擋不住陽光。“全部,麥特?”拿勒辛輕聲問道,他不想讓登記賭注的人聽到,在賭注下定之前,賠率隨時都有可能變化。“燒了我的靈魂吧,還是那匹小花斑馬看起來能跑得很快,還有那匹淺褐色、有銀鬃毛的閹馬。”這兩匹馬是今天最被看好的,它們剛剛來到這座城市,也像所有的新東西一樣,得到了巨大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