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不見的眼睛

當艾雯回到帳篷裏時,賽勒梅正在等她。她是一名瘦得露出肋骨的女人,有著提爾人的深色肌膚,和幾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改變的自信神情。琪紗是對的,她永遠都翹著高鼻子,仿佛是聞到什麽不好的味道。但如果說她在其他侍女面前有多麽傲慢自大,她在主人身邊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艾雯一走進帳篷,賽勒梅就深深地行了個屈膝禮,額頭幾乎碰到了地毯,裙子也被展開到這個狹窄空間所允許的最大限度。沒等到艾雯在帳篷裏邁出第二步,她就跳起身,開始忙著為艾雯解鈕扣,在艾雯身邊來回亂轉。賽勒梅沒什麽腦子。

“哦,吾母,您又沒戴帽子就出去了。”其實艾雯從沒戴過這個女人喜歡的串珠帽,或者是茉麗中意的繡花天鵝絨軟毛,或是琪紗推薦的羽毛帽。“怎麽了,您在發抖。沒有披肩和陽傘的話,您絕對不該出去的,吾母。”陽傘怎麽能讓她停止發抖?賽勒梅自己的臉頰上正不停地滲出汗珠,無論她怎麽擦也沒辦法擦幹凈,而她卻根本沒有想一下為什麽艾雯會發抖。“而且您一個人在晚上出去,這是不正確的,吾母。而且,外面有那麽多士兵,他們都是粗人,根本不懂得尊重女性,他們就連兩儀師也不尊重。吾母,您絕不能……”

艾雯任由這些愚蠢的話語流過腦子,也任由這個女人幫自己脫下衣服,完全不去理會她。如果命令她保持安靜,所換來的將是無數受傷的眼神和責備的嘆息,結果不會有任何差別。除了沒腦子的喋喋不休外,賽勒梅在工作上很盡職盡責,不過就是夾雜著太多花哨的手勢和恭順的屈膝禮。似乎沒有人能比賽勒梅更傻了。她永遠都在關注外表是否端莊美麗,永遠都在擔心別人會如何看待主人的外表。對於她,能夠被視為人的只有兩儀師和貴族,還有那些人身邊的高階仆從。別人在她的眼中都是無關緊要的,也許她並不認為那些“別人”會思考。艾雯不會忘記是誰第一眼就看上了賽勒梅,誰看上了茉麗。實際上,琪紗是雪瑞安送給艾雯的禮物,但琪紗不止一次向艾雯表現了她的忠誠。

艾雯想告訴自己,賽勒梅口中所說的“發抖”只是因為她強烈的憤怒,但她知道,一條恐懼的小蟲正在她的胃裏翻滾。她已經走了太遠,還有太多事情要做,她不能任由妮可拉和愛倫娜在她的輪子裏插進一根棍子。

當艾雯從一件幹凈的襯衣領口處探出頭來時,她注意到那個瘦女人的一句嘮叨,不由得愣了一下。“你說母羊奶?”

“哦,是的,吾母。您的皮膚是如此柔嫩,除了在母羊奶中洗浴之外,不可能有其他辦法能將皮膚保養得這麽好。”

也許她真的是個白癡。艾雯將拼命表示反對的賽勒梅推出帳篷,自己梳了頭,打開帆布小床,將已經沒有用的罪銬手鐲放進雕花象牙小匣裏,那個匣子中還有另外幾件艾雯的首飾。最後,艾雯吹熄了燈。全是我自己做的,她在黑暗中諷刺地想著。賽勒梅和茉麗一定要氣瘋了。

在入睡之前,艾雯封好帳篷的入口,又掀開帳簾上的一個小窗。外面是月光映照下的平靜安寧,一陣蒼鷺的叫聲傳來,卻又戛然而止。周圍的黑暗中還有獵人在活動。片刻之後,有一道影子從帳篷前晃了過去,那看上去像是個女人。也許是白癡的賽勒梅,也許是整天陰沉著臉的茉麗,或者是其他什麽人;甚至可能是妮可拉和愛瑞娜,雖然這個可能性非常小。艾雯帶著微笑,松開手中窗口的蓋布。無論那個窺探者是誰,她不會看見今晚艾雯要去哪裏。

智者教艾雯的入睡方法很簡單。閉上眼睛,依次感覺身體的每一部分放松下來,將呼吸調節到和心跳同頻,放松意識,任由它四處飄浮。除了一個細小的角落之外,一切都在飄浮。睡眠很快就湧了上來,但這是夢行者的睡眠。

她變成無定形的狀態,飄浮在一片星星的海洋裏。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閃爍著難以記數的光點,就好像黑夜中數不清的螢火蟲。這些都是夢,全世界所有的地方,所有人的睡夢,或者也許是所有可能世界裏所有人的夢。這裏是真實和特·雅蘭·瑞奧德之間的空隙,分割醒來的世界和夢的世界的間隔。無論她看向何方,都有成千上萬只螢火蟲消失——那些做夢的人都醒來了;又有成千上萬只螢火蟲出現,代替了原來消失的。一幅無比巨大的、永遠在改變的閃爍的美景。

艾雯沒有浪費時間欣賞這番景色,這個地方同樣充滿了危險,其中一些是致命的。艾雯知道自己能避過其中一些,但如果她在這裏逗留太長時間,就可能有一個針對她的危險出現,如果陷入這個危險之中,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什麽樣的結果。艾雯一邊全神貫注地警戒著周圍的情況,一邊向前移動。她沒有行進的感覺,那就像是她一動不動地站立著,那片閃爍的海洋在她身邊翻湧盤旋,直到一個光點固定在她面前。這些閃光的星星看上去一模一樣,但艾雯知道現在她面前的是奈妮薇的夢。至於她怎麽會知道,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連智者們對此都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