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第2/11頁)

龍蒴沉吟片刻,搖頭道:“罷了,無妨,我似聽見熟人的聲音,隨口一問而已……可有海南黎峒的行商?”

“有的,不過那幾位爺方才出門去了,此刻不在。”

迎香聽著他們說話,忽想起一事,問道:“你方才說店裏要將蕭家廚娘請過來?”

“哎,是哩。”提起這個,小二笑得十分開心,朝她道:“咱們新來的柳東家有眼光呢,說動蕭家廚娘來店裏。”

“她走得掉?不是蕭家的家生傭人麽?”迎香問道。

“聽說不是的,蕭家廚娘是外頭去的,只是在府裏幹了十年,外人不知的都以為是家生,其實是有契的,柳東家答應給她贖了契,她便願意來店裏。”

龍蒴慢品了兩口小菜,聽他二人講及此處,插嘴問道:“聽聞蕭府並非刻薄下人的所在,廚娘既在他家做了十年,當有感情了,如何舍得走?”

“這個麽……”小二猶豫片刻,拿眼四下瞅了一圈,龍蒴遞給他一杯酒,請他坐下慢慢說話,小二不敢坐,接過一口喝了,抹嘴笑道:“還不是為那個事,那丫頭,蕭府裏叫做傾枝的。這傾枝在府裏飛揚慣了,沒有她不曾得罪的仆役,還幾次同廚娘鬧開,十分招人恨。之前她因犯了事,從府裏被攆出去,誰知卻交了好運,給翁公子帶回去,每日打扮得花團錦簇,人前人後光鮮著,聽聞昨天翁公子還認她做了妹子,要帶回省城去呢。這事蕭府也知道了,太太頗為不甘,有人勸太太幹脆順水推舟,趁此機會認傾枝做個幹女兒,以後在省城也多個人照應聯絡,太太似乎動了心。但如此一來,便更讓蕭府一幹下人心冷,說那沒臉的驕橫丫頭翻上枝頭就罷了,太太竟還去巴結,我們這些勤勉忠厚的難道不比她?尤其這位廚娘,因與傾枝有過幾場矛盾,聽聞此事很是激憤,在府裏同人說了幾回不公道等話,加之咱們東家幾次托人去請,一來二去的,也就定了投奔咱家的心。為表尊重,改日柳東家親自接她過來呢。”

“原來如此。”龍蒴點頭道:“那傾枝姑娘我也見過,確實有些嬌縱不知進退,翁公子帶她去省城,也難說好歹。”

“嘿,其實我也這般想的。不瞞您說,咱雖只是個跑堂下人,但店裏每日人來人往,多少算有些兒見識,這些年來計較見過、陰謀見過,就是沒見過轉身上雲端的好事兒。”說罷,小二嘻嘻一笑,轉頭朝門口瞅了瞅,對龍蒴道:“喲,正巧,海南黎峒的行商們回來了,您是否有事要問他們?我去幫您請過來?”

“不必,我自己過去便是。”龍蒴謝過小二好意,迎香本想隨他一道過去,卻被勸住了,讓她就在此等候。她日常同自己說的香料等級、品相、價格等等,他心裏都有數,上去問問不會吃虧的。她一個女人家,還是莫要親自上前的好,說完自己走過去,同那幾位行商打了招呼,寒暄幾句,大略講明來意。行商走南闖北,性子大多爽朗好客,聽聞來者是買家,自然更加熱情,當下就叫過小二,點些酒菜,拉著龍蒴在靠裏的另一張桌上坐下來,邊說笑,邊談香料之事。

迎香看龍蒴在那桌坐下,知一時半刻難以了結,也不去管,自個兒在窗邊獨坐,看著外邊風景打發時間。雨勢依舊,霧氣漸濃,雖已近正午,但天色反比方才還黯些,陣陣涼意泛起,街上行人越發稀少,四周店堂的門楣都在雨霧裏變得模糊。忽然,遠處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白影,在空曠街道上顯得十分孤單。迎香擡眼看去,卻見那抹身影已近了許多,似乎瞬間就躍過了半條街道,伴著熟悉聲音飄入她耳內。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這聲音低沉飄渺,遠近難辨,似已與雨水霧氣融為一體。迎香一驚,仔細看去,見一個身著白袍的男人正站在窗外不遠處,手裏撐把油紙傘。他先看了迎香一眼,緊接著便將視線朝裏探去,定格在龍蒴的背影上。

迎香同他對視一眼,心頭突突直跳,隱約騰起不安,扭頭去看龍蒴。龍蒴卻似乎並未察覺此人,背對著這方,只同行商們說笑。迎香又回頭看過去,卻不由錯愕,眼前空余雨聲潺潺,霧氣蒙蒙——那白衣人已不見了。

是我看錯了?

不,不會看錯。

迎香手心裏發汗,背脊上滑過一陣輕顫,忍不住想叫龍蒴,又拼命忍住了,佯裝鎮定,端起桌上酒杯,大口喝下去,想壓壓驚,卻不善飲,酒水入喉,頓時咳嗽了幾聲。龍蒴聽見,扭頭來著她,眼中透出詢問與關切,迎香不欲他擔心,只擺擺手,他也不追問,繼續同行商們相談。待到香料之事說完,基本定下了,龍蒴將話題一轉,問道:“各位覺著這家店子如何?”

“甚好。”領頭的行商笑道:“房舍幹凈,飯食也對味,知咱們是島上來的,還專門擺了個碩大的海螺在房裏,看著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