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似錦

李水發現了,河伯最近樣子看起來不對。

盡管他平日裏就總是一張冰山臉,雪白的肌膚透著冷冽,但如今看來氣色更差了些,有著些許慘白。

李水沒能忍住,就問他:“你為何要擦水粉?”

河伯流光四溢的眸子偏了偏,落在了李水臉上:“本神明看起來脾氣很好嗎?”

李水誠懇地說道:“不好。”

河伯轉過頭去:“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不要再煩本神明了。”

這下,李水是徹徹底底知道他不對勁了。

多稀奇啊,都已經過了大半日了,他竟然還沒有給小紅洗澡,難道那小賤人終於被打入冷宮了?

呵呵呵呵,有道是風水輪流轉,終於輪到他李水翻身做主人了!

於是李水搓了搓手,觍著臉道:“不如小的幫你把小紅逐出黃河?”

河伯猛地回過頭來:“都讓你不要煩本神明了,你是聽不懂話了嗎?”

盡管一直在被嫌棄,但這次的嫌棄與往日的嫌棄有著明顯不同,這當中包含著深深的鄙視。李水捧著心,跌坐在地上:“原來要被逐出黃河的人……其實是我……”

河伯比了一個手勢:“噓……”

“到底怎麽了?”

此時,河伯忽然用一種有些慈祥的聲音說道:“小紅長大了,出落得也很是秀氣,是時候找個相公了。”

她是珊瑚吧?

“所以本神明為她從四方覓得幾十個良婿,讓她一一挑選,就看她喜歡哪一個,擇日就行嫁娶之事吧,”說完,河伯還感嘆了一句,“看起來她有些挑剔啊,隨本神明。”

她是珊瑚哎!

她只是盆珊瑚哎!

她……啊呸,它不就是盆珊瑚嗎?

相親個屁!嫁娶個屁!!挑個屁啊!!!有沒有搞錯啊?!

李水默默地爬走了。

師父父……師父父……徒兒又想回家了。

神明都太變態了,徒兒好怕自己意志不堅定,從此走上一條不歸路啊嗚嗚嗚。

河伯忽然問道:“你要去哪裏?不幫忙給小紅辦喜事嗎?”

李水慌忙站起來,面帶笑容:“偉大的河伯伯,我一定會聽從您的教誨,不辜負您的殷切希望,帶著您的神聖之光……普照大地,好好去尋找七情六欲……”

光線在河水中明明暗暗地投射下來,河伯的仙衣飄飄,不知道為何竟顯得有些遙遠。

“你去吧,只是記得,凡事勿要沖動。”

鋪天蓋地的大雪已經下了數日,黑壓壓的古盤山頭像是披了一條厚厚的棉被,白茫茫的,捂得人心口發慌,也將那些殘酷的真相遮擋了起來。

包括那場駭人的戰役,也包括一千多具將士的屍首,還有各種戰車、戰馬的殘骸,只有一面旗幟還迎著風獵獵作響,仿佛在敘述著之前發生的種種。

範良木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們著了敵人的道,走進這蜿蜒曲折的古盤狹道,遭到了伏擊,無數的巨石從天而降,還有那令人眼花繚亂的箭雨,那一刻,範良木知道,自己的生命或許走到了盡頭。

他對著後頭的將士喊道:“撤!撤退!”

卻沒有想到,山道早已被大隊的兵馬封住了後路,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

範良木想起自己聽過的軍報,說敵國軍部來了一名智將後有如神助,在沙場上百戰百勝,再也不似過去那般了。

那時候他還有些不信,但如今,只能苦笑著嘆息自己終於還是敗在了這裏。

真的是,成也古盤山,敗也古盤山。

或許真的是要死了,過去的種種皆在面前一幕幕重放。

範良木那時候尚是牙牙學語的孩子,卻早已知道了自己未來將會有一番大作為,因為人人都說,虎父無犬子,驃騎大將軍的兒子必定也是一位大將軍。

他們還說,良木一定會青出於藍,因為小時候抓周,他不愛金銀,也不喜美玉,劍與官帽也一一跳過,只是一路爬到了爹的面前,抓住了他腰上的軍令牌。

大將軍一把將兒子扛在了肩頭,爽朗大笑道:“好好好!將相之才!定是將相之才!”

整個將軍府皆歡聲笑語,慶賀將軍後繼有人。

一時間,賓主盡歡。

哪裏有人知道,範良木不過是因為那牌子晃得刺眼才去抓的。

他尚五歲,大將軍已經命他每日練體,七歲起學騎射,八歲習兵法。十歲時,馬上箭、步下箭、策一道、開弓、舞刀、掇石,無一不學。

範良木十二歲時,已是舉國赫赫有名的勇士,盛名遠播。天子召他覲見,當場考了他一道問題,問士兵最重要的是陣形還是騎射。

當時人人皆覺得操練士兵頂頂重要的就是訓練騎射,結果範良木卻說:“我軍屢屢失守,就是因為過於強調騎射,其實陣形最為重要。”

大將軍嚇得立刻跪了下來:“犬子狂妄,望天子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