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逐珠

你贈我一顆明珠,我便將命相送。

夜已深了。

祭仲手捧燭火,推開朱門,緩步走入漆黑一片的寢殿。利箭劃破寂靜的幽暗,擦著他的耳邊而過,筆直地沒入門扉,可見箭刃之鋒利。

饒是如此,祭仲的腳步仍舊沒有停滯。

“大王,不要玩了,該就寢了。”

簾帳深處,一聲悶笑隨著腳步聲漸漸接近:“祭仲啊祭仲,你可真是命大,盲中放箭卻也不中。”

祭仲跪在地上,低著頭,行了禮:“是托大王的福。”

腳步聲停下了,一雙金邊黑底的皂鞋出現在祭仲跟前,帶著揶揄的聲音響起:“福?我可從來沒給過你什麽福。”

祭仲走近,燭火照出姬寤生一張蒼白的面容,他模樣生得很是陰柔,眉目間卻有種令人膽寒的狠厲。

姬寤生微微一笑,突然狠拍了一下祭仲的手,只聽“啪嗒”一聲,他手裏的燭火翻倒在地上,瞬間熄滅。

整個寢宮漆黑一片。

祭仲伸手想去摸燈燭,手掌卻被狠狠踩住,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祭仲啊,這麽多年了,你猜我有沒有真心想殺你?”

姬寤生的聲音冰冷一如寢殿的地板。

他沒有松開腳,反而碾了碾,疼得祭仲胸口發緊。

姬寤生又說:“你很聰明,總是能度得我幾分心思,但你又不夠聰明,你每次表現出你的聰明,都只會惹來我更大的猜忌,我知道是不能留你了。”

祭仲吃痛,終於出了聲,但也不敢大聲,只是輕聲嗚咽了一下,像極了虛弱的小動物。

姬寤生這才滿意,輕輕挪開腳,他彎下腰來,一把掐住了祭仲的脖子:“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你的死法,我那麽寵你,自然不想讓你走得太痛苦。”

祭仲咳嗽了幾聲,黑暗中,他什麽都看不清,只有一點點的月光,照得姬寤生的臉煞白,宛如魑魅魍魎。

扼住脖子的手又緊了幾分。

祭仲咳嗽不止,雙腿不斷蹬著地面,糾纏間,胸前的掛飾掉在地上,一時間掛珠四散開來,發出了細細碎碎的輕響。

祭仲突然就著急了,雙手不斷在地面上摸索著,口中輕說:“明……珠……”

姬寤生愣了愣神,明白了:“可是我贈你的明珠?”

祭仲點頭。

姬寤生卻笑起來:“那時你說,我贈你明珠,你便拿命相送,現在,祭仲啊,我讓你白活了十年,你也不算虧。”

雙手扼緊、再扼緊,那脖子不盈一握,似乎隨手都可以掐斷。

就這樣死去吧。

趁你還沒背叛我的時候。

河伯近來心情大好,整日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

李水和河伯同居許久,知他一向冷若冰霜,見到此番改變竟然萌生了一絲懼意,忍不住提醒他:“河伯大人,有病不丟人,但一定要去治!”

河伯仰天看著泛著漣漪的水面,說:“你七情六欲越是齊整,就越是不怕死啊。”

李水挺了挺胸:“水鬼不是不會死的嗎?我讀書少你不要蒙我。”

河伯卻說:“水鬼還是會死的。”

“怎麽死……”話音未落,李水忽然感覺自己腰間一重,再看的時候,視線已經矮了好大一截,再看邊上,竟然看見了自己的雙腿。

哈?

李水被眼前的一幕嚇到了,自己竟然被生生劈成了兩半!

搞什麽啊?

“今年的神佑來得倒是比往年要早嘛。”河伯淡淡地說道。

李水無助極了,看看自己的身體,又轉頭看看自己的腿:“什麽神佑?”

河伯說:“神會在秋日帶來豐收的庇佑,神光普照,但你一介水鬼,必然享受不到,只會受到無限傷害。幸虧你此刻在河底,若你近日貿然上岸,恐怕現在已經連渣都不剩了。”

李水氣急:“我被砍成兩半還要謝謝你是吧?”

“咳。”河伯輕咳一聲。

李水怨懟地看向河伯,河伯卻扭過頭去,嘴裏淡淡道:“反正水鬼無論被砍成什麽樣子都能苟活,只要沒變成泡沫。幸虧你還無痛覺,不然此刻恐怕已經昏厥過去數次了。”

只是不知為何,河伯那半扭過去的臉上,看起來是繃緊的,不像他一貫冷靜的模樣,倒像是無論如何都憋不住笑意了。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忍不住要笑,卻是因為看到自己被砍成兩半。

……身為一個神明,厚道些好嗎?

“我還能復原嗎?”李水一想到以後如果不能復原,永遠只有半截身子,就覺得生不如死。

河伯說:“沒事的,接回去還是能行的,就是要休養幾日,還要一些藥物療傷。”

“那你為何不現在就幫我接回去?”

河伯轉過身,伸出雙手,將李水的上半身輕輕抱了起來,輕輕一推,李水的上半身就回到了他的下半身上。他剛想動一動腿,就被河伯一把按住:“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