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鼉淚(第4/25頁)

碰巧那一年前來選拔菁英的正是水靈霽悠。媚十一娘在候選的小妖之中本是甚為強悍的一個,她在東海之濱初見霽悠,只覺得莫名敬畏,加上玄蛇一脈與霽悠的淵源,便以為只要好好表現,必定青眼有加,於是在角力之時便全力以赴,甚至不惜重創了幾個一同角逐的小妖。哪裏知道霽悠卻對她不予理會,反而將那只知道傻傻的耗費自身真元救治受傷小妖的草精小落帶了回去,臨行之時的冰冷眼光,只叫她驚懼得難以言喻。她不敢去怨懟本族膜拜的尊主,只能將一腔不忿傾注在小落身上,所以才會在修羅澤再見之時辣手無情。只是沒想到害人害己,惡果自嘗,此刻回想前事,也就越發覺得悲戚起來……

媚十一娘眼見漫過自己身邊的清流下也發出粉色的淒淒芳草來,有幾株就在嘴邊晃蕩,於是帶著一腔抑郁一口咬下去,甘甜冰涼的草汁在喉間流淌,一時間那種虛無的無力感居然消除了許多。當她終於可以吃力的爬起身來,卻發現原本遍布血腥的修羅澤已然成為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粉色草場,漸漸的,粉色逐漸轉為翠綠,便如尋常的野草一般,隨著遠處的風如海水一般上下起伏,風中送來一陣幽幽的草笛聲。

是她聽過的,小落的草笛聲。

媚十一娘艱難的喘息著四下環顧,只見些許和她一般衰弱的妖精們茫然的從草叢中爬起身來,一個個面露驚詫之色不明就裏,唯獨是她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決堤而出,握拳尖聲吼道:“我不稀罕你救我!你這算什麽?你這算什麽?!……你這個爛好人!”

媚十一娘的嘶吼撕心裂肺,遠遠的傳了出去,卻依舊無法掩蓋那幽幽的草笛聲,也無法抹殺心中的認知。她沒有在妖力盡失之後打回原形,只是因為那個已經故去的爛好人,最後一次做了她所深惡痛絕的好事,偏偏承下這份人情的卻是她自己……

媚十一娘跌跌撞撞的走出那片已經變成草海的修羅澤,雖然她手腳發軟,便是喘息也很費力,但是在那個地方,她一刻也呆不下去。然而出了修羅澤,卻沒了別的去處。其他地方是有適合她休養生息的泥沼大澤,但也同樣有其他的妖魔鬼怪。那裏沒有修羅澤新妖王鼉刖定下的不可相互傾軋的金科玉律,無論是覓食果腹,還是尋求棲身之所,都和當初的修羅澤一樣,是龍爭虎鬥,弱肉強食的險惡之地。像她這樣的全無半點妖力的妖怪,只怕是隨隨便便一個不入流的小妖,也可以輕易的取了她的性命。想來想去,媚十一娘忽然想起一個地方來,那便是自己出生之地---羈雲灘。

那是一處風情水冷的廣袤水域,平靜的水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空中的雲朵倒映水中仿若靜物,故而被稱為羈雲灘。她在那裏出生,在那裏長大,直到數百年前,她承載著族中長老的期望離開羈雲灘前去東海之濱修行,等待被選中飛升天界。可惜事與願違。雖然到現在她還不太明白水靈霽悠為何會對自己深惡痛絕,但有這一段恩怨在,想要再進天界,也是癡人說夢。飛升固然無望,更無面目再回家鄉見族人,所以媚十一娘才會移居修羅澤,恰巧遇上身居萬妖之上的妖王蛟戮,便傍了上去尋求庇佑,才會為今日劫數種下禍根。老實說,若非已然走投無路,她也不會選擇再回去故裏。

時隔五百年,雖說羈雲灘景色依舊,但也早已物是人非。媚十一娘沒臉面回去族人聚居之處,只是在羈雲灘邊上尋了處不顯眼的洞穴,蟄伏其中暫時容身。小落最後留下的法身雖一時保住她不至於真元潰散,打回原形,但卻無法長時間維持她原本的形貌。沒過多久,媚十一娘便發現身體開始萎縮變小,原本數丈長,水桶粗的身子,而今卻只得五尺左右,細如井繩,便如八九百年前初得妖身時一般。身在羈雲灘,周圍多是同類,只要小心謹慎,不誤入其他蛇妖的領地,也不至於發生同類相殘的慘事,但周圍還有其他的妖怪,想要安然無恙,也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成。尤其是看到水面上有巨大的影子滑翔而過的時候,媚十一娘只會深藏洞穴之中,因為她知道,那是遠處風崖上的銀雕。

銀雕一脈是風靈提桓主事獸道時的近衛,而今提桓貴為三界之首,銀雕一脈自然無比興旺鼎盛,就算過界來羈雲灘覓食,也無人敢去追究。偏偏銀雕一脈最為喜好的就是青蛙、蛇鼠之類,以前或許會忌諱玄蛇一脈乃是水靈霽悠的近衛有所收斂,但自從聽說年前霽悠適逢天人五衰而身故,也就沒了顧忌。除了羈雲灘之中法力高深之輩,其余的孱弱小妖,也不過是任人魚肉的餌食而已。

而羈雲灘中並非只有玄蛇一脈,還有千百年來都比鄰而居的金蟾一脈。金蟾一脈是昔日金靈師礦留在獸道之中的近衛軍,與玄蛇一脈旗鼓相當,時有征戰摩擦。以媚十一娘今時今日的狀況,自然不敢去招惹羈雲灘中的金蟾一脈,也只好在水邊胡亂的尋些魚蝦果腹,苟延殘喘之余,更少不得潛心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