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鼉淚(第4/5頁)

何栩端著托盤,走過一個青年男子的身邊,聽著他有節奏地敲著酒杯,終於停下腳步。

他的臉上始終帶著捉狹的笑容,低聲說道:“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呢……”

七月七,相傳是一年一度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

每年的七夕乞巧,對於汴京的少女們,都是一件相當重要的大事。

依照俗例,多是呼朋引伴約上幾個手帕交在自家後院備下香案瓜果點心,焚香祝禱,而後將捕捉到的小小喜蛛收納在特定的小盒之內。倘若第二日打開小盒,看到喜蛛結網便謂之得巧。如果蛛網疏密圓正,便意喻身受織女眷顧,心靈手巧,蘭心慧質,更有望得一如意郎君。若是新嫁為人婦的,也可借此機會向織女求得早生貴子的好意頭。

這一天,男人自然不會去湊女人們的熱鬧,因為這一天傳說也是魁星爺生辰,魁星廟的大戲開鑼,自是精彩非凡。當然,也有不圖熱鬧只求功名的讀書人會挑在這一天祭拜主掌考運的魁星爺,希望求得庇佑,考運亨通,在來年的大試中一舉奪魁。

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但因為人們的希翼憧憬各異而帶上了不一樣的色彩。

對孩兒們來說,這不同尋常的一天最大的盼頭就是汴京街邊攤档上賣的名為磨喝樂的小泥偶。那磨喝樂大多手持蓮葉,身著蓮葉裙,雖是土胚捏制,卻都做得肥肥胖胖,甚有福相,面上描彩更是精致。一手抱上一個磨喝樂,一手抓上幾個油面蜜糖的乞巧果子,便是孩兒們這天的行頭。

誰抱的磨喝樂更大更精致,誰家的乞巧果子更甘美爽口,也成了孩兒們嬉笑攀比的資本,汴京街市上時時響起孩兒們稚嫩的童音,或嬉笑陣陣,或朗朗而歌。

“七月七,牛郎會織女,喜鵲架橋……”

孩童拍著手,在街口唱謠嬉戲,往來奔走。

明顏靠在門楣上呆望片刻,突然轉過頭去,“掌櫃的……”

“啥?”魚姬眼睛依然盯著賬簿,手中算盤撥得飛快。半晌沒聽見明顏言語,放下手中的活計擡起頭來,卻發現明顏看著街邊遊戲的孩童發呆。

“你沒問題吧?”魚姬翻了翻白眼,心想自上回那疲懶狐狸被何栩驚走之後,便一直沒有回來,雖說還有一大筆酒錢未清,他這一去館裏倒也沒那麽聒噪,反是這明顏丫頭開始不對勁了。

“沒……沒事。”明顏搖搖頭,回到櫃台邊,“掌櫃的,今天晚上聽說是牛郎會織女呢。”

魚姬啞然失笑,“怎麽,你這迷糊丫頭也想學人家乞巧拜月求個好相公啊?”

明顏呵呵一笑,“那倒不是。可是掌櫃的,真有牛郎織女鵲橋會的事情嗎?”

“當然有啊。”魚姬長長呼了口氣,伸了個懶腰,“挺難的,一年才見一次,各自守在天河兩岸,可望而不可及。不過都還算幸福了,至少可以遠遠看上一眼,已經好過很多人了。”

“還有人比他們更慘的嗎?”明顏接口問道。

魚姬愴然一笑,“當然,至少他們還有希望。”她起身自架子上取下一個琥珀瓶,就著兩只杯子斟上,順手遞了一只給明顏。

明顏看著杯中清到極致的酒水,嗅了嗅,卻全無半點酒味。“掌櫃的,怕是弄錯了,這是水,不是酒。”

魚姬笑笑,“嘗一口就知道了。”說罷將酒杯送到唇邊,淺淺噙了一口,眉頭微皺,片刻方才咽下,眼中淚光隱隱。

“掌櫃的……”明顏嚇了一大跳,“你沒事吧?”

魚姬淡淡一笑,“沒事,只是品出酒中真味,覺得有點感傷罷了。你也試一口。”

明顏嘟囔道:“我就不信喝酒會喝出淚來。”說罷一揚頭,將一杯酒都倒進口中。那酒水一入口,頓時如火如荼,難受非常。明顏暗叫上當,張口要將酒水吐出來,卻不料魚姬伸手捏住她的腮幫,哪裏吐得出去?

只覺得那口酒水在喉舌之間沖撞往來,辛辣中更帶淒苦,好不容易下得喉頭,心頭卻不知為什麽悵然若失,不覺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魚姬松開手來,掂起自己的酒杯,好整以暇地看著明顏用袖子抹淚花,唇邊浮起一抹淺笑。

好半天,明顏心情平復,方才開口問道:“這酒為什麽讓人喝了想哭?好生奇怪……”

“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魚姬懶懶地倚在櫃台邊,把玩著手裏的琥珀瓶,看著瓶中所剩不多的酒水幽幽嘆了口氣,擡頭看看天邊的金色霞光,放下酒杯,“今兒過節,早些打烊,正好出去走走。”

明顏應了一聲,心想莫非掌櫃的也打算去那葡萄架下聽牛郎織女的私房話不成?

夜色如水,繁星如綴。

魚姬拂袖滅了檐下一長排燈籠,留下旗帆旁邊的一盞,隱約照亮傾城魚館的招牌,轉頭見明顏快手快腳地封上門扉,眉目間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