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紫苔(第3/5頁)

坊間流傳著無數個版本的傳說,無不欷歔秀才娘子的剛烈,無不痛恨王家的卑劣行徑。即使親眼看到王家受了應得的業報,一切都是枉然,他那可憐的小妹終究是不在了。

崔望月恨恨地灌著酒,男兒有淚不輕彈,唯有將一腔悲痛和酒咽下,桌子上已然空了幾壇。“崔大人,你再這樣喝下去,只怕要把我這館裏所有的酒都喝幹了。”魚姬自架子上取過一個琉璃瓶和兩只琉璃盞,輕移到桌邊,“不如試試我新釀的酒。”

言語之間把盞淺斟,崔望月正要一飲而盡,卻聽魚姬笑道:“如此牛飲豈不糟蹋了美酒?對了,有位故人托我轉交一物給大人。”

“故人?”崔望月愴然一笑,心想而今連小妹都已經去了,哪裏還有什麽故人?自魚姬手中接過那張已然泛黃的紙展開一看,卻是一張舊房契。

“這是……”崔望月手一顫,那半盞酒在琉璃杯裏轉過一抹緋紅。這正是當年離家時囑咐小妹收好的房契。當時本是擔憂自己馬革裹屍,唯恐小妹從此無所依靠,不料而今卻顛倒了過來,一張舊紙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那人托我轉告大人,她已經放下一切,望大人莫再以她為念。”魚姬將面前的杯子也斟了半杯酒水,起身回到櫃台後面,留下崔望月一人面對桌上的兩只杯子。外面的煙花怒放於漆黑夜空,絢爛非凡。

崔望月苦笑一聲,心想這掌櫃的已是有心,舉杯傾盡,入喉只覺苦澀難當,猛一擡頭,只見忽明忽暗的流光絢彩中,一個清麗女子正掩袖飲下了另外一杯,眉宇之間盡是釋然的笑意。正是他那故去的小妹!

“妍兒!”崔望月心神激蕩站起身來,想要抓住眼前人,然而眼前一切卻早已經消逝於無形,原本苦澀的味道也在一瞬間轉為清洌甘醇……

崔望月低頭望向酒杯,只見空杯中還留有一絲纖細的草絲,泛著微微的紅,他若有所思地坐下,喃喃道:“這酒叫什麽?”

魚姬的眼依然望著夜空中的瑰麗煙火,淡淡言道:“一字寄之曰——忘。”

端午過後,雨水卻少,任憑頂上驕陽高懸,空氣也只是溫溫濕濕悶成一片。

人們大多身感困乏,平日汴京城裏最熱鬧的街市也安靜了不少,只有賣酸梅瓜湯的些個小販不時扯著嗓子吆喝一聲……

魚姬倚在櫃台邊上,徐搖羅扇,巴不得尋一大桶冰水泡上一泡,偏生這生意總離不得人。轉頭看看,只見三皮攤著四肢抱著個大瓦缸睡得正香,心想這憊懶狐狸倒是享受。正尋思一腳將他踹將起來,卻聽一邊呼哧呼哧一陣細喘,原來是明顏攀在圍欄邊,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這也難怪,雖然是修行多年的妖精,但一身皮毛覆蓋,在這樣的季節難免會不好過。

“掌櫃的……這般悶熱著實是吃不消了,不如暫時歇業幾天回山裏避避?”明顏長長呼了口氣,將手心貼在青石圍欄上,借石欄的冰涼散出體內的悶熱。

魚姬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們熱得難受。若是受不了了,就回去住幾天,反正這等天氣客人也不多,我一個人也應付得過來。”

“掌櫃的不走,我也不走……”明顏移步櫃台邊,順便踢了三皮一腳。誰料三皮只是翻了個身,抱著另一個瓦缸繼續睡,連眼皮都懶得睜一下。明顏無奈,只得由他,取過架上的酒瓶細細擦拭,“我只是不明白,錢財於我等異類本無用,掌櫃的為什麽還執著於這店裏的營生?”

魚姬也不回答,只是笑笑,轉頭望向街心,見烈日當空,曬得街心一片晃眼的白。

那街角轉過一個步履遲緩的人影,頂著把油紙傘,行到近處卻是個腰腹高隆的孕婦,拎著個藤盒的右手還吃力地托著沉重的肚子,頗為淩亂的發髻下是張微黑的臉,雖然汗水淋漓有些狼狽,眉目之間倒也算清秀。

“那不是太廟南街孫記藥材鋪的老板娘莬娘嗎?”明顏揉揉惺忪睡眼,嘟囔道,“她不是快臨盆了嗎,怎麽大熱天的還出來收太陽過冬?”

“你認識她?”魚姬看了看那孕婦印堂,皺了皺眉頭。

“也不算認識,上月三皮給我說她家鋪子新進了一批山芝,我們就去看了看……”明顏一時口快說漏了嘴,忙一把捂住,眼睛笑得眯成兩個月牙兒。

魚姬嘆了口氣,“恐怕不只是看了看吧?看她一身行頭也不是什麽富貴商賈,都是辛苦操持的營生,那批山芝讓你兩個吸盡靈氣,人家渾然不知拿出來賣,說不得叫識貨的客人識破了,還不砸了人家的招牌?”

“這個……我倒沒想這麽多……”明顏垂首嘟囔道,“都怪那只臭狐狸……”

魚姬心想這時候倒是怪起別人來了,搖了搖頭,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百兩銀票,“先抽空去把那些山芝買回來,我等混跡人世,便要守人世的規矩,莫要貪一時之快種下孽因。”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一百兩就從你兩個的工錢裏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