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只如初見

一路上,三人都默不作聲,徑直來到簪衣巷。

雨漸漸停了,一輪月牙初上柳梢,水氣淋淋,照得地上的青石板路映出了清晰的樹影。

入口的巷道很窄,很長,彎彎的望不見出口。楚度收起竹傘,仿佛一個探幽的閑客,融入了滿巷的月色。巷子裏梧桐挺拔,枝葉郁郁,一條條支巷向四周延展,曲折交繞,猶如一幅繁密的刺繡。兩邊是黑壓壓的屋墻,墻磚很厚,爬滿墨綠的苔蘚。屋墻高處,向外撐出一扇扇清碧的竹窗,用柳條斜支著,窗口透著絳紅的燭光,裏面傳來織布機的“咣當咣當”聲,依稀有嬌影浮動。

“補天門平日裏以織布繡花為生。”瞧見我詫異的神情,拓拔峰解釋道。

“織布可以鍛煉眼力,繡花可以控制手勁。”楚度沉吟道:“補天門的補天秘道術必然講究出手的精確細膩,所謂靜如處之,動若脫兔。一擊不中,飄然遠逝。”

“補天門的美女們怎麽不出來亮亮相啊。”我遺憾地瞪了一眼楚度,都怪楚老妖,害得美女們都躲在閨房裏。細聽美女們的織布聲,有些縈亂,想來是心緒不寧的緣故。

巷道內月光斑駁,仿佛幽深泛光的眼睛。楚度忽然凝目,向巷子深處望去。與此同時,一盞銀色的宮燈在遠方的高樓上亮起,照得樓旁的梧桐樹銀光閃閃,柯葉耀目。

我暗暗叫絕,楚度的這種感應力太厲害了,對方在點燈的一刹那,已被他察覺。知微的境界就是牛啊。

楚度徐徐走向高樓,樓窗的珠簾上,映出了一個高挑婀娜的身影,像是一枝柔美探出的丁香花。

我走到樓門口,剛要跨過門檻進去,一顆冰涼的水珠從梧桐梢上滑落,滴在額角,心突如其來地一跳。

“補天門丁香愁,恭迎楚先生。”高樓裏的女子道,聲音纖弱,柔軟,仿佛花瓣輕輕顫動,有暗香襲來。

我心中驀地一陣茫然,霎時,眼前閃出無數模糊的場景,又倏然消失。我情不自禁地走進樓,淡紫色的門扉,淡紫色的樓柱,淡紫色的廳閣……,像一卷昔日的舊畫緩緩展開,抖落歲月的蒙蒙塵埃,重新浮現。

一切是那樣熟悉,卻又分明是第一次來到這裏。我有些驚異,有點迷惑,還有一絲絲慌亂,眉心的龍蝶內丹莫名其妙地顫動起來。

真他奶奶的怪了,怎麽一下子心神不定,難道老子中邪了?我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排去腦海中混亂的雜念。

踩著“嘎吱嘎吱”的竹梯,楚度扶梯而上。二樓的窗口,一個紫衣女子手執宮燈,背對我們而立,淺紫色的長發在月色下迷離,宛如裊裊紫煙。

夜風吹得宮燈晃蕩,光影搖曳,瑩白的珠簾簌簌響動。女子用羅帕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幾聲。纖長的柳腰似不勝風重,微微戰栗。

楚度看著女子的倩影,道:“丁掌門的身子好像有些不妥,可要擇日再戰?”

“久病之身,楚先生不必掛懷。今日一戰,勢在必行。”丁香愁轉過身,平靜地道:“拓拔掌門安好,還有這一位林飛朋友,你……”

我腦子轟地一聲,看著容顏宛如淒迷煙雨,身姿弱不勝衣的丁香愁,鬼上身一般脫口叫出:“青山不舍雲辭去,閨妾尤盼君歸來。”

“啪”的一聲,丁香愁手上的宮燈掉落在地,一滑而過的燈光,映得她臉色蒼白如霜。

“你……你怎麽會……”丁香愁吃驚地盯著我,朱唇微微抖索:“一騎風塵,披星戴月,池邊洗劍波光寒。”

我呆若木雞,完全搞不懂剛才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那句話,那應該是系思鎮牌樓上的殘聯啊!愣愣地看著丁香愁,我仿佛望見了蒙蒙細雨,幽深小巷裏,一對並肩佇立的身影,我心頭不禁一震,掠過一絲濃烈的悲傷。

“一騎風塵,披星戴月,池邊洗劍波光寒。幾縷芳魂,嫣紅姹紫,樓上繡花香氣幽。”就像是埋在心深處的一段記憶,憑地冒了出來。我忍不住嘶聲叫道,抱住頭,眉心內丹劇烈跳動,一幅幅破碎的畫面蹦跳出來,在眼前亂晃。

日他奶奶的,活見鬼了!我又驚又駭,用力掐了一把大腿,腦子亂成一鍋粥。

丁香愁踉蹌後退,細腰顫抖得仿佛要折斷,左手攥緊珠簾,顫聲道:“英雄末路,美人遲暮。”眼中閃出美麗的異彩,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楚度和拓拔峰驚異地看著我們,我額頭直冒冷汗,龍蝶內丹狂跳不止,像要從眉心硬生生地鉆出來。一個縹緲不定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不停地在說:“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寶劍困匣,胭脂蒙塵。”

我竭力抗拒這個聲音的誘惑,死死咬緊牙關,強守心神,神識大法運轉,清心守篤,冥冥浩浩,萬念化作一念,一念化作無念,終於將奇異的聲音化作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