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化作春泥更護花

十一月初三,晨時。

“穿過這座古鎮,向南一裏,就是補天門的駐地——簪衣巷。”拓拔峰站在鎮口的牌樓下,敞開衣襟,任由蒙蒙細雨撲滿健壯的胸膛。

晚秋的小雨,寒涼清婉,像一片朦朦朧朧濕濕漉漉的水粉,在風中飄來蕩去,把古鎮染成一團團水墨暈。

“系……思……鎮。”我把頭頂上的殘荷葉往腦後一撥,望著深褐色的牌樓頂,慢慢念出上面模糊的字跡。牌樓不算高,由六根三丈長的石柱撐起,重脊翹檐,鬥拱古雅,最特別的是石柱上分別題寫了三幅殘聯,都是只有上聯,沒有下聯。

最前頭的左側柱聯上題寫:“青山不舍雲辭去”,中間的左柱上聯為“一騎風塵,披星戴月,池邊洗劍波光寒”,後端則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而三根右柱上空無一字。

“怪了,怎麽都沒有下聯?”我好奇地問道。

拓拔峰道:“這和補天門有關了。補天門是清一色的女子門派,個個美女,才藝又佳,引來許多男人追求,搞得簪衣巷人山人海,雞飛狗跳,天天上演求愛癡情大戲。補天門不勝煩擾,索性立下規矩,在牌樓柱上題寫三幅上聯,能對出令她們滿意的下聯,才有資格進入簪衣巷,不然連這座系思鎮也進不去。”

“聽說系思鎮上,駐紮了一個叫做‘護花流’的秘道術小門派,和補天門交情菲淺,多年來為她們擋了不少狂蜂浪蝶的騷擾,也算是簪衣巷的一道門戶屏障了。”楚度手執竹傘,立在淒迷煙雨中,青衣淡得像暮秋的最後一縷碧色。

這把竹傘,是楚度折下路邊的篁竹,用竹衣竹片隨手編制出來的。傘形清雅流暢,渾然天成,細看,又好像不是傘,依然是那一根迎風展葉,生機勃勃的翠竹。

再普通的一草一木,經過楚度之手,也化腐朽為神奇,充滿了清玄美妙的氣韻。在邁入天人感應前,我根本看不出其中的道道,現在看明白了,反而有些茫然若失。好比一條大江日夜奔騰,因不斷匯入的河流而變得壯闊時,突然望見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我們漫步走進鎮子。古鎮裏十分寧靜,路上人煙稀少,石板路水淋淋地發光。兩旁遍植楊柳,院落毗連,屋頂一排排黝黑的瓦片被雨打得淅淅瀝瀝。

“知音大叔,這些院子裏住的都是修煉門派?”我靠近宅院門,眼睛貼住門縫向內瞧。滿目蕭索,沒看到人,雜亂的黃葉堆積庭院。

拓拔峰道:“原本有兩、三個小門派,風聞魔主大駕光臨,大概都跑光了。”

我對楚度嘲弄地擠擠眼:“魔主威名赫赫,人家虛宅以待嘛。”

拐過彎,一座彎月形的石拱橋出現在前方,橋下流水悠悠,蒙蒙雨絲蕩出一個個漣漪。

“三位止步。”淒風細雨裏,遠遠走來一個藍袍散發的青年男子,攔住了我們。他面目英俊,氣宇軒昂,一條雪白的絲巾環系額頭,更添幾分風流。

拓拔峰豪笑一聲,迎向青年男子:“原來是護花流的小許掌門,有什麽事嗎?”

小許向拓拔峰一禮,朗聲道:“請三位按照慣例,對出楹聯,才能進入系思鎮。否則,請你們繞道而行。”

拓拔峰道:“小許掌門說笑了。十大名門早已聯名告示,魔主拜會清虛天期間,任何人不得阻撓。你難道不清楚嗎?”

小許神色昂然:“昔日,護花流的開派祖師深受補天門大恩,所以立誓為她們世代守護。多年來,我護花流弟子恪守誓言,不敢絲毫違背。縱然是號令清虛天的十大名門,也不能更改。還望拓拔掌門見諒了。”

拓拔峰嘆息:“若是補天門的掌教丁香愁在此,也會讓你們退下。這原本就是清虛天十大名門的共同決定,補天門並沒有任何異議。”

“這和補天門無關。”小許不為所動:“守護此鎮,是護花流的事。請三位對出楹聯。”

我看出來了,這個護花流掌門是故意找茬,阻攔楚度入鎮。楚老妖何等地位,怎會聽從一個小掌門擺布,老老實實地對對子?雙方勢必動手惡戰。小許這麽做,多半是想報恩,為補天門拼死一擊楚度了。

拓拔峰面色微沉:“護花流打算被趕出清虛天嗎?”

“拓拔掌門是在威脅我嗎?”小許放聲大笑,笑聲充滿悲愴:“百萬年前,清虛天本來就沒什麽護花流,百萬年後,誰知護花流又在哪裏?天地之大,何處不可安身?北境之廣,何處不可埋骨?”

拓拔峰默然一會,道:“小許掌門和丁香愁掌門情分不淺吧,我想她也不願你做些無謂的事。你這份心意,她自然明白。”

“無謂?為了清虛天這三個字,為了大部分人可以苟且偷生,就要讓另一些人去送死,這才是無謂吧?音煞派的柳掌門死了,神通教的閻羅死了,步鬥派的浮舟真人死了,白雲澗的司馬子淩也死了。明天,又要輪到丁掌門。比起清虛天數萬門派,千萬弟子,這些送死的人只是九牛一毛吧?但對他們的親人、朋友來說,失去的卻不僅僅是一條命,而是無法承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