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們的盛宴 第五十九章 NAVA。植物戰爭(第6/13頁)

一幅影像瞬間傳遞到黑眼睛的腦海裏,正是那些通體赤紅的竹人,它們木訥地行走在大街,企圖從過路人臉上奪取眼球。

“是的。我指的正是你的私生子。正是這些自卑而可憐的家夥,令城市陷入動亂。”NAVA說,“我知道你喜愛植物與人相互融合的生態,可是摘人眼球這種殘酷行為談不上所謂融合吧。”

又一幅影像顯現出深陷盲奴圍困的植物人。

“呵,琉桑。我知道它是你最為欣賞的植物。我的初衷本是讓它是把人帶離苦難,置人於它的保護之下。可任何保護一旦開啟,便免不萌生控制之欲。創造琉桑時我本應想到,單純的、無欲的保護與愛會是何等曇花一現!結果琉桑一共背叛我兩次。我本以為已把它們消滅幹凈,即便存有少數幸存的種子,亦脫去水分關入玻璃盅深埋地底。可今天我卻看見它們逃脫監牢、興風作浪,想來是誰徹曉我的秘密,又是誰釋放了它們?呵,不言而喻。”

“我本以為我們都是理想主義者,都喜歡臆想一些不切實際之事。可是當我助你願景成真之時,你卻對我的理想嗤之以鼻。你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NAVA又說。“我知道你痛恨蝸蛉,它們也是為了實現單純的理想,從這點而言它們與你並無區別,可為何你要對它們趕盡殺絕?”

那段封固在墻體之間的根須微微蠕動,卻又動彈不得。

“呵,你居然斥責我的虛偽。不,我並未對蝸蛉撒謊。對於那些希望藉助人的身體前往新世界生活的小家夥,通道打開之日我自然會兌現我的承諾。誠然,新世界的土壤很可能不適合你,也不適合所有其他冷地植物,可是有這樣一位勇者敢於以一種近乎於愚蠢的勇敢前去探路,我自然最是喜歡。即便付出死亡代價,可你又有什麽權利剝奪它嘗試的自由?”

根須之上的氣孔翕張。白燭被吹熄滅,又被黑眼睛點亮。

“呵,為何要背叛我。莫非是你太過愛我,才不容我一走了之。”女孩笑容慘淡。

墻體很沉默,墻外土壤傳來嘶嘶雜音。許多根須正在密室之外悄然蠕動。

“為何要背叛我,為何要背叛我。”NAVA囁嚅自語。

“我知道巡的宣言只是一個契機,可你並非不明真相的局外人,告訴我,為何背叛我。眼看城市已按我的計劃一步步得到改造,所有的靈魂都將成為我的助手,為何你不能再做等待,為何選擇現在背叛我。我不明白。”黑眼睛苦惱自問。

沉寂的墻體沒有給她回答。

忽然,NAVA大睜著眼睛。“我明白了!”她大喊。

“這不是單純的占有欲,也不是簡單的喜惡,而是關乎生死存亡!植物是以願景為食的生物,失去人作為許諾者,你們的繁衍將毫無意義!我早該想到這一點!那麽……那麽能使你的生存受到威脅,逼迫你作出背叛決定的原因,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地底的通道已經打開!”

就在 NAVA喊出謎底的刹那,密室四壁同時被母巢根須所擠破,粗壯的根須如巨蟒般收攏,企圖將密室內的狹小空間連同女孩一同絞為齏粉。而與此同時,NAVA口吐魔咒,下達了它的死期。

密室。地磚龜裂。圓桌傾斜。燭火從熄滅中起死回生。

破裂的密室墻體之上,張牙舞爪的根須倏然靜止。它死了。雖然從外表上看根須們除了變得些許幹癟之外,似乎並無差別。然而NAVA很清楚,自己親手殺死了女兒。她再也聽不到她來自地底的深重嘆息。直到殺死她的那刻,NAVA徹悟到女兒的隱忍與煎熬:作為NAVA的憧憬之苗,一步一步接近被許諾的願景,直至理想漸漸成形,它才發現願景的實現從來便是以自身的最終衰亡作為代價,多麽矛盾而痛苦的期守呵!

然而這便是你的命運,也是我的。黑眼睛心語道,然後默默熄去燭火,消失在黑暗密室。

地上。數以萬計的竹人仍穿梭在城市街巷裏追捕市民,幸存者們已無暇關注高聳於城市各處的錐狀巨筍,除了那些巨筍與青竹略有枯黃之外,外表上似乎並未發生改變。他們並不知道的是,母巢之死已激怒了剩余的多數植物,迫使它們在叛亂之路孤注一擲;他們更不知道的是,那個連接冷地與雲間世界的洞口,已然打開。

距離那場崩毀城市的地震已過去整整一天。穹頂支架與天頂晶片幾乎損失殆盡。原始的黑暗再度降臨人間。本當是黎明,卻降下永夜。

隨著最後一團黃霾散盡,眾人耳蝸裏的小蟲悄然死去,化為濁血。人從懵鈍中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陌生黑暗,腿腳依然保持邁進。鼻腔內的空氣陳腐而潮濕,耳邊充斥低沉而龐雜的腳步聲,感覺仿佛置身夢魘。然後人發出了試探性的咳嗽聲,結果卻響起更多咳嗽聲作為回應。於是人略微寬心了些,悄悄放緩腳步,後背卻觸到後繼者的胸膛或頭顱。很快,第一批蘇醒者意識到自己正作為夢遊大軍的一員,行走在不知名的無光洞穴。反抗者立時出現,他們高聲召喚大家停下腳步,卻發現身周之人仍陷入夢遊;有人決定停下腳步,卻發現自己正被後繼者推搡前行,倔犟的逆行者則被推倒在地踩踏而死;也有人擠開身邊的隊伍,企圖逃亡空曠地帶,結果卻被快速竄出的黑暗物體拖走,伴隨聲聲慘叫。除了少數反抗者,更多蘇醒者被詭異的真實感所震嚇,默默順勢前行,即便感知到互相的存在,也只是輕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