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們的盛宴 第五十九章 NAVA。植物戰爭(第5/13頁)

“難道你不怕我倒施逆行,反將中央倉庫與圖紙室付之一炬麽?”男子揚了揚眉毛,直到與她分別之際,他才恢復了些血色。

“我知道你不會忍心看見我絕望的表情,親愛。”黑眼睛搖著頭微笑說。

“你傷害了那麽多人,我為何還要幫你。”

“因為這座世界再也尋不到我這般青春永駐的臻美面龐。凡是美的,皆可原諒。”NAVA笑靨如花。

囈樹嘆息一聲,避開黑眼睛。

“何況事已至此,除了打開通道前往彼岸,我們又能有何處可去?”NAVA反問道。

男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默默跨上機械馬,跟隨巡邏隊縱馬離去。

出乎意料的是,對於NAVA的如此安排,若寒未作反對。木船的逃亡失敗之後,她與囈樹好像就達成了某種一致意見,他們不再挖苦她的決策或是殘酷手段,而是轉為緘默。或許,他們亦認識到了這場植物叛亂的嚴重性。城市震裂崩毀、市民流離失所、無辜者淪為獵物,這些恐怕都不是巡的初衷。當他向植物宣告NAVA的秘密,他可曾預料到會發生什麽?當人擁有一把開啟世界密盒的鑰匙,他本該審慎使用,因為轉動鑰匙之後的下場會是怎樣,凡人難以預計。或許正因為悟到這點,若寒才保持了謙遜的沉默。思緒至此,黑眼睛嘴角綻露微笑。

地上,數萬竹人仍延續著捕獵者與獵物的雙重角色,意志尚存的人們則在各種植物的殘害之下東躲西藏。城市徹底失去秩序。NAVA知道自己必須去終結這場動亂。於是她獨自走入一棟傾斜的教堂,拾級而下,消失在黑暗潮濕的地牢。

地下,淺層。沒有門窗的密室。白燭被點燃,映出一個窈窕嬌小的身影,以及一段粗礪虬曲的根須。

密室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圓桌,一把鐵椅。相形之下那段根須顯得突兀,仿佛闖入室內又亟亟逃離。

少女指尖輕觸根須,輕啟朱唇。“還記得這裏麽?當時你只是一枚普通的蜻蕨種子。這裏是你初次萌芽的所在。”

燭火輕輕跳躍,沒有任何回答。

“彼時,我沉浸在築塔失敗的哀傷之中。是我統一諸國、聚齊眾人,賜子民們以和平。我所要求的何其簡單,只須他們再為我建造一座通天之塔,就如兩千六百年前為吾父築坡一般。可是人呵,忘恩負義的人呵,紛紛起兵反對我,逼迫我宣告退位。於是我遠渡黑海來到這片土地,只身所帶之物,唯有你。這些你都記得嗎?”黑眼睛自語道。

“建城之初,我們曾討論許多設想。你說,你不滿足於花敗結實的傳統模式,你的生命力不要因後代的茂盛而衰敗;你說,你想擁有一千萬名迥然相異的後代,每個後代皆非單純的復制品;你說,你要無與倫比的高大花序、深不可測的龐雜根系,冷地的其他生物皆尊重你的雄偉與公正。這些我都已助你遂願。”黑眼睛繼續說。“那時候我沒有容身的宮殿,就經常來這裏;那時候我沒有傾訴的知己,只有你默默傾聽。”

墻壁那頭隱現無可察覺的震顫。這是一種超乎聽覺的哽咽。

“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孩子。我助你占有這片世界的所有土壤,助你擁有足令其他植株相形見絀的雄麗體量,助你達到足以臣服其他生物的生命力與威嚴;而你也在歷次動亂之中為我的支持者們提供保護;為城內眾人靈魂與肉體的輪回提供植株載體;為挖掘者們提供直抵地底坑道的通道;若是沒有你悉心舔舐,殘存在盲奴口足的塵土將很快被清醒者識破發現;若是得不到你的寬容與理解,廠裏的那些小家夥將被視為雜草奪去營養與水分幹涸死去。我們互相已付出如此許多。現在我所需的何其輕薄,只消你安守規劃,提供源源人力。事成之後,我自會帶走眾人,將冷地世界拱手相讓。這便是我的計劃,我以為,你早已深諳於心。”

密室不時輕微震動。數米之上的城市街道,傳來機械馬鐵蹄踏擊路面的悶響聲。人們仍在地上的城市奪路求生,沒有人知道NAVA正與她的女兒在此開展對話。

“我來,只是想聽你的一個解釋。你為何背叛我。”那兩個字一旦說出口,黑眼睛忽然就起了無法回頭的決心。

燭火再次跳動。刹那間母巢用許多個理由作了無聲回答。

“不不不。”NAVA重重搖頭。“人固然作為你的果實,可它們並不屬於你。一旦脫離母體,人便有自主決定的自由。就如我也不屬於你。人母也罷、人子也罷,皆不可據為己有。眾生從雲間來此地負罪受刑,他們本來就是過客,即便我借助你的果實操縱生死與輪回,可對於靈魂所向,你卻是強留不得的。”

“我知道你習慣了喜怒哀樂的行走之人,已無法習慣徒有花木的冷清土地。通道一旦打開,我確已打算帶走冷地所有人獸。可這本來便是我的計劃,難道不是嗎?你並非在空無一物的土地之上稱王!我賜果實以移動力,你的後代已不再受困於圈定之所。直到昆蟲完成交尾、產下種子之前,整個世界對它都是自由之地!這座世界並不如你所想那般清冷呆滯,我已賜給你繁衍生息的能力與自由。”NAVA又說。“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高高聳立的竹筍想必是你私自雜交的作品吧?很好,你已經讓我看到某種創造力,只是你不該急不可耐地震毀城市、破壞城市穹頂、滅殺蝸蛉,這些都令我我的努力前功盡棄,你可知道我的哀傷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