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十八章 囈樹。魔王的女兒(第6/9頁)

“我不怕。”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而我目瞪口呆。

“天很快亮了,我去去就回。”她說完,推開門踏入夜色。這一次,我清楚地知曉她所欲求的是什麽、她即將去往是何方,只是我沒有偕同前去作為她復仇的幫手,亦沒有挺身而出阻止她。

我必須準予她滿足欲望的自由,否則,我與她的微小平衡將土崩瓦解。於是我靠在門沿,怔怔望著她的黑發協裹著瘦小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隨後俱同消失。

清晨,若寒返回住所,悄無聲息,雙手沾滿鮮血。

現在,我開始學會不再為她擔心,她告訴我,沒有什麽可以傷害她。我相信這一點。

她站在水槽之前,默默洗去手上的血跡,時而轉頭回望我,我們相視無言。

很久之後,我才起身,從背後抱住她,我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告訴她,我原諒她。

而她轉身朝我微笑,似乎得到寬恕般的釋然。

“我朝你撒謊了。我宣誓於你的信仰,宣誓於教會與主,可我想告訴你,我唯一關心的,只有你。”我開口道。

“親愛,若你的這番言語全然出自於對我的癡戀,那麽我願意原諒你,相信吾主亦會赦免你。”

我在她身後默默點頭。

“你知道,我在夜晚看見了什麽?”她的疑問更似自問,“城裏的秩序逐漸惡化,人們遠離苛政太久,淡忘了觸犯主的旨意所帶來的苦痛。犯罪變得隨意,惡人們無懼受到審判,從而肆意妄為。”

“可我恰恰以為,正是現實帶來的嚴酷危機感,使眾人整日陷身於求得生計的奔波,人民太累了。他們希冀獲得更多自由,希望生活放慢節奏,勞動能得到足夠的回報。當他們的心願得不到滿足,人便走上極端。”

“不。正緣由眾人沉浸於普世安全感太久,才會不知滿足,才會違法亂紀。當生存取代生計成為眾人日日夜夜所憂慮的,眾人才會憶起主的大能,才會感激主賜給這片世界的安寧。”

“你想告訴我,正緣於現世的和諧安康,眾人才會想到去贏得不屬於自己的權力和自由,從而平添禍亂。是嗎?”

“是的。我走在街上,但見眾人欲蓋彌彰,不知滿足。長久地遠離災難與戰亂,人們已忘卻了絕對恐怖與慘烈悲痛,便開口對政府與教會指指點點。孰不知,惡化社會背景比改善民生水平更容易獲得眾人的凝聚力,所謂錦上添花難於雪中送炭。哎,愚昧人呵。”

我沒有再與若寒辯駁,任由其長籲短嘆。我以為,她內心裏仍對那名襲擊我們的暴徒耿耿於懷。所謂的政府也罷,亂民也罷,與她何幹呢?她只是將心中的影子,透射在眾人腳下,遷怒於社會。對於那些傷害她的人,若寒擅長銘記仇恨,她不是一個輕易寬慰的人。我忽然想到,如若某日,我背叛她離去,她將對我展開何等殘酷的報復呵。

“你在暗自思忖離開我,是麽?”若寒突然出聲發問。似乎我的內心想法,被她偷窺得一幹二凈。

我打了個冷顫,隨即矢口否認。

“呵。若你某日要作出這般決定,我希望你能再三思慮。”女孩笑著鉆入我的懷裏,說出她甜蜜的威脅,“如果你膽敢離開我,我便毀去你。”

這天夜裏,地震了。城市多處出現塌陷,在無人的街道正央,在熟睡人的屋舍底部,在人潮熙攘的夜市。人們尖叫著墜入深坑,植物們的觸須活躍地蔓爬在坑底,甚至放肆地攀出地面,纏繞流浪兒的腳踝,將他們拖入黑暗深處,當勇者們哆嗦著攀下繩索,試圖在那些吞人的地坑底部尋找犧牲者時,卻又一無所獲。

這天夜裏,氣溫攀升,紅月劇烈噴發,熔巖在表面熾烈流淌,間歇泉從環形山底部噴射出熾烈的氣體,從遙遠的深空傾瀉而下,降落在眾人身上成為溫澤的霧水。城市浸泡在濕氣裏,植物們乘機繁茂起來。一夜之間,墻隅屋角,長出許多的喇叭花,這些纖弱的植物,我曾經鮮有見識;龍藤們大肆蔓延,攀附、包裹整棟整棟建築,跨越道路,它們的巨型盾形葉片遮蔽了建築原有的通氣窗以及人們仰望天空的空間;街心花園,斑葉疆南星將灌木的地盤擴張至整座花園,它們鋸齒邊的消化葉擠去了人們行走的空間,而行人們亦避之不及;那些被作為行道樹種植的火杉樹更不甘落後,它們在街道兩旁瘋長,樹高遙遙超越了建築物,它們的葉片舒張到最扁平,一片一片大如圓桌,遮蔽亮光;甚至,那些被當做盆栽的侏儒花草都紛紛擴張根系、撐裂花盆,貪婪地吮吸一切可觸及的養分。

市民們陷入恐慌,年幼的孩子恐懼地將視線投向被植物遮蔽而愈漸稀少的天空,年長的老人則懷抱神龕禱告不止。當我拉著女孩走上街躲避余震時,可以看見人們奔走街頭,相告所見的種種異象,他們的眼睛裏滿含畏懼。一些市民已主動加入皇家衛隊清除植株、填埋坑洞,對落難者施以援手。誠如若寒所言,當災難落在眾人頭上,只須輕輕佐以循導,眾人便更加自律而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