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十七章 囈樹。安息夜(第4/7頁)

它們在它的逼視下膽怯,不由得默默後退,低垂獸首觸到地面,表示臣服。

曼弓松開口中的敵手,邁開腳步轉身離去,不久便消失在夜市的下一個拐角。

“我不知你尚有這般勇猛的保護者。”我嘆道,“多麽強大彪悍的野獸,並甘心為你離群索居。”

“它只是我的寵物。”女孩嘴角浮現一絲驕傲的微笑,“你才是我的保護者。”

說著,更多的野獸紛至沓來,它們圍繞著那具破碎的機械遺骸發出憤怒的吼叫,低頭嗅著散落在地零件的氣味,鼻孔翕張。一些漸漸平復了憤怒,轉身離去,可更多的,卻漫無目的地尋找目標發泄。

兩只禿毛劍齒獸最先看見我們,它們似乎正饑腸轆轆,饞涎這一對困在塔樓上的獵物,口水四溢地低頭拱墻。在它們的攻擊下,塔樓地基依然牢固,然而不多時,當更多的野獸加入其中,塔樓開始顫抖、搖晃,我拾起碎磚塊朝獸群砸去,它們卻絲毫不以為然。混亂繼續向夜市其他方向蔓延。塔樓對街那片低矮的房子,曾是販賣各色香料的商鋪,一頭鱗甲獸撞開其中一棟房子的大門,尖而長的喙伸入其中,銜出尖叫的小女孩,一口吞下;三名躲在墻角跟前的流浪兒被野獸嗅到氣味,慌張地沿街奔逃,四頭青毛獸追趕上去,將他們撲倒在地,大口大口地肆意爭食;那個捆綁扒手用以示眾的木架,現在只剩下半截繩子;一位被數頭犀角獸逼圍至墻角的老紳士,徒勞地朝野獸連發數槍之後,絕望地將槍口對準了自己;年輕的母親擋在嬰兒身前,向兩頭青毛獸揮舞手中的萵筍;小男孩顫巍巍扶著被野獸破壞的門廊,無助地哭泣,屋裏的血跡一直延至遠處黑暗街市。

圍攻我們所在塔樓的野獸,已增加至六頭,其中一只青毛獸高高躍起,險些扒入樓頂平台。我又驚又懼,從身上反復摸索著子彈,卻遍尋不著。

槍響了,皇家衛隊騎著馬從四面八方趕來。“我們得救了!”我歡呼道。只見一陣排槍過後,不少野獸倒地不起,可更多地轉而攻擊衛士們。騎馬的衛士們拔出馬刀與獸群短兵相接,然而他們的力量與靈巧無法與野獸比擬,許多衛士在接戰瞬間即被一躍而起的野獸撲翻在地,撕開喉嚨。霎時,騎兵隊形被打亂,群獸撲入人群裏肆意撕咬,後排的火槍手們則猶豫著遲遲未扣動扳機。而人眼的死角,一頭最健碩的青毛獸悄悄攀上街邊低矮的屋頂,一躍而下,火槍隊形隨之陷入混亂,曾經英勇與堅毅的衛士們血肉橫飛,慘叫不絕。逃兵開始出現,先有一個,兩個,隨後恐懼與絕望漸漸籠罩著所有人。一旦人失去凝聚力,命運便是落入獸的口腹。衛士們開始成群奔逃,人們爭搶馬匹,丟下受難的市民,丟下受傷的同伴,逃入遠處籠罩於黑暗的死寂街市。

一時間,夜市裏到處彌漫淒厲的慘叫,遍地血跡與臟器,被獸群爭食的衛士殘骸四處零散,即便那些在屋內熟睡的人們,亦被野獸破門而入,叼出吞下。遠方敲響了宵禁的鐘聲,還會有更多的衛隊前來阻止獸群的暴行麽?抑或,皇帝已徹底放棄了趕走它們的念想,只是冀希望獸群飽腹後能夠平靜離開。人不再像主人般行走在自己的城市,而是依靠躲藏與運氣活命。我望著樓下拱墻不止的野獸們,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

“別怕。”我試圖安慰女孩,“我們會想到辦法離開這裏。”我蒼白地說著一個謊言。樓底的野獸們正努力地沖撞墻體,試圖將這棟已搖搖欲墜的塔樓徹底推倒。“我們會想到辦法的。”我喃喃重復著。

若寒在身後沒有應答。

我回頭,發現女孩臉色煞白,牙齒咬著嘴唇,雙手攥緊拳頭,雙眼空洞地正視虛無的前方,黑色的瞳仁迅速擴漲至整個眼眶,如黑色的傷口,如噬人的深淵。我清晰地記得,在那個祭祀的夜晚,在教會的巢穴裏,我曾經見識過這般的眼神。

“若寒,你怎麽了?”我伸手觸及她的臉龐,冰涼冰涼。

她沒有回答我。

“你病了。”脫口而出,才發現自己的語言有些可笑。

女孩擋開了我的手,“放肆。”她只說這兩字,卻未正視我。默默轉身,走向旋梯。

“別過去,外面危險!”我試圖伸手抓緊她的肩膀,手指卻感到一陣無力,自指尖開始失去力量,擴散至周身無法動彈。

她沒有再說一字,亦沒有回頭望我。就這麽在我的注視中走下塔樓,獨自面對遍地魍魎。

紅月熾烈籠罩大地,燃燼紛下。安息日,這個曾經被命名以紀念偉大巨獸的日子,人的城市卻陷入獸群制造的混亂,巨獸不再為人類擋住紅月的炙烤,轉而踏入城市,肆意捕食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