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3/23頁)

“你瞧我能不能吧。”靈思風舒舒服服坐好。他覺得吃驚,那是種奇特的感覺:他做了個決定,是他自己的決定,完全屬於他,而且沒人逼他這麽幹。有時候他感覺自己的一生都是因為別人想要什麽而害得他靈思風惹上麻煩,但這一次他做了決定,就這樣了。他會在阿爾-喀哈裏下船,然後找個法子回家去。世界總會有人拯救的,他祝他們好運。他已經決定了。

他皺起眉頭。為什麽他沒覺得高興?

因為這該死的決定大錯特錯,你這傻子。

哈,他想,我腦子裏的聲音已經夠多了。出去。

可我就住這兒。

你意思是說你是我?

你的良心。

哦。

你可不能讓人毀了那頂帽子。它代表了……

……得了,我知道……

……代表了歷代傳承的魔法。被人類掌控的魔法。你總不願意回到更古的黑暗……

……啥?……

更古……

我想應該是亙古吧?

沒錯。亙古。退回到亙古之前,回到被純粹的魔法所統治的時代。那時候,整個現實的框架天天都在顫抖,可嚇人呢,我可以告訴我。

這些東西我是怎麽知道的?

種族記憶。

老天。我也有個這種東西?

這個嘛,一部分吧。

好吧,我說,可為什麽是我?

你的靈魂很清楚你是個真正的巫師。“巫師”這兩個字就刻在你心上。

“沒錯,可問題是我老遇到那些很可能想看看我心上到底刻沒刻那兩個字的人。”靈思風可憐巴巴地說。

“你說啥?”柯尼娜道。

靈思風盯著地平線上的那塊汙漬,嘆了口氣。

“不過是自言自語。”他說。

卡叮挑剔地審視著帽子。他繞到桌子的另外一側,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瞪大眼睛。最後他,“還不錯。八鉆是從哪兒搞到的?”

“不過是上等的安科石而已。”鋅爾特道,“騙過你了吧,嗯?”

真是頂呱呱叫的好帽子。事實上,鋅爾特不得不承認,它看起來比真的那頂要好太多了。舊的校長帽破破爛爛的,金線失去光澤,匕零八落。相形之下,復制品明顯大為改觀,它非常有型。

“我尤其喜歡這蕾絲。”卡叮說。

“可費了老鼻子工夫。”

“幹嗎不試試用魔法?”卡叮彎彎手指,然後接住了憑空出現的高腳玻璃杯。在小紙傘和水果沙拉底下,杯子裏裝著某種黏黏的酒精。杯子很酷,酒看起來也相當昂貴。

“沒用,”鋅爾特道,“就是沒法,唔,弄得合適。每塊小圓片我都只好用手往上縫。”他一面說一面拿起帽盒子。

卡叮嗆了口酒。“先別把它放進去,”他說著從庶務長手裏拿過帽子,“我一直想試試——”

他轉向庶務長屋裏那面大鏡子,畢恭畢敬地將帽子扣在自己邋裏邋遢的鬈發上。

大法統治的第一天接近尾聲,巫師們已經成功地改變了一切,只除了他們自己。

其實每個人都嘗試過了,在私底下,當他們以為沒人注意的時候。就連鋅爾特也悄悄在自己書房裏搗鼓了一番。他讓自己年輕了二十歲,上身強健有力,完全可以砸爛石頭。問題是一旦停止集中精神,他就會松弛下去,變回他熟悉的模樣和年紀。這個過程實在讓人不快。人的狀態有點像皮筋。你越是用力把它繃緊,它彈回來的速度就越快,被它擊中的時候也越疼。帶刺的鐵球、闊劍和帶鐵釘的大棍子通常都被認為是挺可怕的武器,但比起腦袋被用力丟出的二十年歲月砸中,它們造成的傷害簡直不值一提。

這是因為大法對於原本就帶魔力的東西似乎無效。但盡管如此,巫師們還是做出了好些重大改進。比方說卡叮的袍子就完全換成了絲綢加蕾絲,顯得雍容華貴,氣勢如虹,華貴得毫無品位,整體效果類似在一大塊紅色果凍上搭了幾張罩椅子的套子。

“挺適合我,你說呢?”卡叮調整一下帽檐,讓它顯出一種下流放蕩的樣子。

鋅爾特沒吭聲。他望著窗外。

的確是有了些改變。這一天大家都挺忙。

原來的石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些頂漂亮的柵欄。在柵欄背後,雙城閃閃發光,活脫脫一首白色大理石和紅色瓦片譜成的贊美詩。安科河不再是他從小見慣的臭水溝,它變成了條玻璃一樣透明的閃亮緞帶,河水融雪般清澈,其中還有——這點特別應當贊賞——肥肥胖胖的鯉魚一面撒歡一面張嘴吐泡泡。

要是從空中往下看,安科-莫波克一定炫目極了。它會閃閃發亮。千年的殘渣都已經一掃而光。

不知為什麽,這卻讓鋅爾特有些不安。他感到自己與這一切格格不入,就好像新衣服穿了覺得癢癢。當然,他的確穿著新衣服,而且它們也確實很癢,可問題不在這兒。新世界棒極了,世界原本就該這樣。可是,可是——他真的是想要改變嗎?又或者他只是想把事情排列組合得更合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