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隔離開來似的。

只剩下霧。月亮、星星和天空都不見了。林木、山峰、山脊、山谷、巖石和溪流也都消失了。就連布琳腳下踩的地方都變得模糊不清,草地變成飄浮的灰霾的一部分。她一個人在空蕩寂寥中逃跑著。

她停下疲憊蹣跚的腳步,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耳裏聽著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她站在迷霧裏許久不動,就算是現在,也只隱約意識到她逆向從窪地跑進了太古沼澤。她的思緒像落葉般零亂,雖然她拼命想要抓住,將它們重新拼湊在一起,但它們卻幾乎馬上就消失了。她眼前只有一幅景象歷歷可見——一個蜘蛛地精,扭曲變形,支離破碎,了無生息。

她閉上眼睛,雙手因為憤怒而緊握成拳。她又做了她說過決不再犯的事。她奪走了另一條人命,恐懼和憤怒讓她用了希望之歌猛地將它甩開。亞拉儂曾經警告過她可能發生這樣的情況,她還能聽見他的提醒:“谷地女孩,希望之歌的力量是我前所未見的,那魔法可以給予生命也能奪走生命。”

“但我絕不會用它來……”

“魔法利用一切,黑暗的孩子——即使是你也一樣!”

現在嘲笑她的是靈潭的警告,而不是亞拉儂的。她將它從腦海中甩開。

她站直身子。似乎內心某處早已知道她某天可能會被迫如亞拉儂所警告的那樣使出希望之歌。自從他在朗恩山脈的森林裏透過一個分開連理枝的簡單示範向她展示魔法的威力時,她就已經認識到這個可能性。地精的死似乎沒有那麽出乎意料之外。

讓她毛骨悚然的,是某部分的她竟然對她的所作所為很享受,甚至以殺戮為樂這個事實。

她喉嚨發緊。她還記得她看到地精支離破碎的身體,明白那是希望之歌造成的時,突然湧現出的那股歡愉感。在那一瞬間,她沉湎於魔法的力量之中……

她讓自己變成了什麽樣的怪獸?

她猛地睜開眼睛。她並沒有讓自己變成什麽樣的東西。靈潭是對的:不是你在使用魔法,而是魔法在利用你。魔法會讓你成為它想要的樣子。她無法完全掌控它。在貿易中心對付那些來自延山西邊的人時,她就發現了這一點,而且承諾自己絕不再像那樣失去對魔法的掌控。但是當蜘蛛地精包圍打算沖出營區的她時,被情緒淹沒的她馬上又失去了自制力,連想都沒想就使出了希望之歌,跟羅恩揮舞他那可怕的、具有毀滅性的劍一樣使用魔法的力量。

而她還樂在其中。

她眼角泛淚。她可以辯稱欣喜是一時的,同時還帶著罪惡感,而她對它的震驚則避免讓它再次發生。但事實勝於雄辯。魔法已經被證實是危險而不可預測。它已經影響了她的行為模式,讓她做出她認為不可能發生的舉動。不僅僅對她自己,對她身邊的人同樣也是威脅,她必須小心地應對那樣的威脅。

她知道她不能退出東征魅魔林的任務。亞拉儂給了她信任,她知道就算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必須履行她的承諾。就算是現在她仍堅信如此。但就算是她有義務,她仍無法選擇自己的行動。亞拉儂原本打算借希望之歌一用,讓布琳進入那個坑洞。她必須想個法子將魔法藏起來,直到預期該用的時候才用。她只能冒險再用一次魔法。下定決心後,她擦去了淚水。她發誓不再被魔法利用。

她挺直身子。現在必須想辦法找到其他人。她跌跌撞撞地邁開步伐,在朦朧中摸索著前進,無法確信她的方向感。縷縷灰霧飄過她的臉龐,在它們曲折的行進中,她意外發現了一些影像。它們擠到她身邊,從霧裏進入她的腦海,復又消失。那些影像開始顯現出她童年時期的回憶。她的父母親從她面前經過,他們的親切感和安全感在回憶中比現實中更強大,他們溫柔地給予她庇護和關愛。傑爾也在那裏。陰影悄悄通過那奇怪虛無的暗光,那是過去的鬼魂。亞拉儂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從冥界來到人間。她到處尋找他,明知不可能,還是半期待著……

驀然間,令人震驚地,他在那裏。如他現在模樣的亡靈從霧中現身,站在僅僅十多碼遠的地方,周遭全是霧蒙蒙的一片,像黑帝斯角湖顯像時那樣地盤繞著。

“亞拉儂?”她低聲呼喚。

她有點遲疑。那身形是亞拉儂,但它是霧——只是霧而已。

亞拉儂的影子又退回一片朦朧之中——消失不見,仿佛它從未來過似的。消失不見……

不過那裏還有其他東西。不是亞拉儂,而是其他的東西。

她快速環顧四周,尋找那東西在哪裏,她能感覺到它就在那裏看著她。來自於霧的影像再次在她眼前舞動,倒映出她的回憶。霧讓它們栩栩如生,那是一種令人陶醉、充滿誘惑的魔法。她呆若木雞地站著,一時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她所經歷的這一切無疑是精神錯亂的暗示,雖然她自我感覺神智清醒。她很確定這都是霧企圖引誘她、取笑她、將她的回憶當作是自己的來嘲弄她。那是霧,或是霧裏的某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