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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侏儒要塞淪陷時逮到傑爾後,蜥化人史塔西斯就帶著他往北穿過阿納爾荒野。他們順著蜿蜒曲折的銀河,繞過樹林,翻過峭壁,越過深谷,深入林地黑暗處。他們一直不斷行進,谷地人嘴被塞著,像個動物般被牽著。只有在吃飯時,他才被松綁,蜥化人那雙爬蟲類的冰冷眼睛一直鎖在他身上。他們緩緩地前進,天空灰撲撲的,雨下個不停,時間以讓人苦悶的速度緩慢流逝,谷地人生命中的一切——他的朋友和夥伴,他的希望和前途,看來也隨之消逝了。受到銀河腐敗的汙水影響,再加上被垂死的灌木塞住,森林裏又潮又臭,濃蔭蔽空,不見天日。只有肮臟汙濁的河水緩慢流過,給了他們些許方向感。

這幾天其他人也紛紛向北走,深入阿納爾內部。蜥化人一直小心避免走平行於銀河的大路,那裏有地精士兵和囚犯的車隊,因為遍地泥濘,再加上滿車掠奪過來的戰利品,行進速度緩慢。囚犯都被綁起來拴住,他們全是在卡波奮勇抗敵的人。他們拉著長長的隊伍蹣跚前進,像牲畜一樣被趕在一起,裏頭有侏儒、精靈,還有邊境人。他們形容枯槁,渾身是傷,渺無希望。傑爾從他們所走的路上邊透過樹林往下看過去,淚水在他的眼眶裏打轉。

從灰境過來的地精軍隊也走下面那條路,一大群烏合之眾正加速南進,加入那些已經攻入侏儒領土的族人行列。數千人迎面而來,殘暴冷酷,令人望而生畏。他們擺出一副猙獰的表情,嘲弄那些經過他們的不幸囚犯。魔鬥靈也來了,獨自行進的它們看起來不過是一群黑暗的魅影,所有人還是遠遠躲著它們。

天氣變得愈來愈糟。黑壓壓的積雨雲遮斷天空,隨即開始下起雨來。一道道閃電劃破天際,隆隆不絕的雷聲撼動大地。秋天的樹在雨水的澆淋下垂下頭來,落葉紛紛掉落,地上變得泥濘,路況也變得不穩定。灰暗陰沉籠罩著整片林地,仿佛天空要將地球上的生命吞噬掉一樣。

傑爾就這麽認為,因此他無精打采,舉步維艱地穿越雜亂的灌木叢,被前方黑色身影手裏所握著的皮繩拖著走。他覺得又濕又冷,隨著時間過去,身體已經吃不消,開始發起燒來,神智也跟著渙散。到底是為了什麽落到今天的地步和童年的回憶混在一起,有時候他不是很清醒,那些奇怪的恐怖影像不斷折磨著他,像小偷般潛進他的腦子。就算他暫時擺脫發燒的影響時,一股深沉的絕望感也扭曲著他的想法。現在的他毫無希望可言,有個聲音低聲跟他說。卡波,守護她的士兵,他所有的朋友和夥伴們,全都沒了。他們隕落那一瞬間的影像,隨著從樹頂劃過的電光在他腦海裏閃過:蓋瑞·賈克斯,被海怪拖進希利達倫深幽的湖水;佛雷克和賀特,被埋在暗行者黑魔法所推倒的石墻廢墟下;史蘭特,在要塞地下走廊掉以輕心地跑在他前面,沒有回頭看,便再也沒看見。就連布琳、亞拉儂和羅恩也偶爾出現,他們現在正迷失在阿納爾某個地方。

有時候還冒出關於銀河之王的念頭,清晰而且強烈,充滿了神秘和驚奇。要記住,那輕柔焦急的聲調低聲說著,不要忘記你該做的事。不過他似乎忘記了。藏在他的衣服裏,避開蜥化人窺探的眼睛,是那老人送給他的魔法禮物——有靈視水晶和裝著銀色星塵的皮袋。他還擁有這些東西,也意欲保有它們。但不知怎麽地,它們的目的似乎變得很不清楚,迷失在持續升高的熱度裏,躲藏在他恍惚的心智裏。

最後,他們終於停下來過夜時,蜥化人才發現他發燒了,於是給了他藥喝,將他腕袋裏的東西和一杯苦麥酒混在一起。谷地人拒絕喝下,高燒和自己的不確定感讓他備受折磨,但蜥化人強迫他喝下。沒多久,他就沉沉睡去,安然入眠。到了早上,他又被灌了更多很苦的藥劑;等到第二天傍晚,燒就退了。

那晚他們睡在一個山洞裏,居高臨下俯瞰著漆黑的河灣,天氣也比前幾晚要幹燥溫暖,總算擺脫在森林裏那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就是這個晚上,傑爾再度試著跟俘虜他的人說話。他們坐在地下的樹根上吃完晚餐、牛肉幹,還喝了少許苦麥酒,現在面對面地坐在黑暗中,蜷縮在自己的鬥篷裏抵禦夜晚的寒冷。外面下著毛毛細雨,滴滴答答落在樹上、石頭上和泥地上。蜥化人並未像前兩晚一樣塞住谷地人的嘴,他凝望著傑爾,冷漠的眼睛閃閃發光,爬蟲類的臉在風帽的黑暗裏只是一團模糊的陰影。他不動也不說話,只是坐在那邊看著對面的谷地人。時間分秒過去,傑爾最後決定要跟那生物對話。

“你要帶我去哪裏?”他小心翼翼地放膽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