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蓮花(第2/4頁)

她十八九歲年紀,穿著朱紅色的長裙,頭上盤著精致的發簪,發間插滿東方式的黃金發簪,發尾鋪散開來像是一匹絲綢。這一幕便如古老的壁畫,似乎她從千年之前就沉睡在這張畫裏了,那延續千年的夢如此美好,令人不願驚醒。

男孩在床前的矮凳下坐下,腰挺得筆直,等她醒來。

掛鐘的聲音嘀嗒嘀嗒,隨著太陽的位置變化,臥室裏的光影也在變化,一切都恍如迷夢。設計師的用意就是營造出一種遠離塵世的氛圍,坐在這樣的光影中祈禱,就像沐浴在天堂的聖光中。

接近黃昏的時候,女孩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忽然看見坐在床前的男孩,微微吃了一驚,旋即恢復了平靜。

“你是皇帝陛下的使者麽?”她低聲問。

“不,應該說是您父親的信使。您的父親托我帶話給您,”男孩低下頭,平靜的目光落在女孩那張明艷無瑕的臉上,“我不能拒絕一個死者最後的要求。”

“我父親死了麽?”女孩的眼中掠過一絲哀傷。

“是的,王女殿下。十七天之前,我們的軍隊攻破了錫蘭的王都,經過審判,您的父親錫蘭王殿下被判處死刑。”男孩的聲音裏完全聽不出感情起伏。

“他死得像個英雄麽?”王女輕聲問。

“與其說像個英雄,不如說是位真正的王。他的抵抗令我損失了數以千計的十字軍戰士和十七名精英騎士,最後所有人都撤走了,他獨自坐在被烈火包圍的王座上,等著我們沖進錫蘭皇宮。”

“他還愛我麽?”

“是的,這就是他讓我帶給您的話,他說他愛您,但後悔讓您生為王女。”

“可我不後悔當他的女兒。我蘇伽羅,生是錫蘭的王女,死了也仍是錫蘭的王女,而我的父親錫蘭王,是一位真正的英雄。這樣的人生,我為什麽要後悔呢?”王女的眼神很認真。

男孩沉默不語。

“你是誰?教皇國遠征軍的參謀麽?”王女問,“我聽說過,教皇國有一支全部由男孩組成的精英軍隊,卻沒想到你們居然這麽小。”

“不,不是參謀,是指揮官,我指揮了攻破錫蘭王都的戰役,您可以把我看作殺死您父親的劊子手之一。”男孩說,“對於我們這種人,不用因為年齡而寬恕,我來這裏也不是請求您的寬恕的。”

“我不寬恕你,因為我沒有怪過你,你就是個孩子,是別人手裏的戰爭工具,你什麽都不懂。”王女輕聲說。

“真諷刺,在我自己的國家裏,沒有人把我當作孩子,可我的敵人卻說我是孩子。”男孩站起身來,“我來這裏的目的已經達到,請恕我告辭。我向皇帝陛下申請的許可只有一個小時,我只能見您一個小時。如果還有什麽事是我能為您做的請告訴我,我還剩大約五分鐘時間。”

“你能……殺了我麽?”猶豫了片刻,王女低聲問,她的眼神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只求助於獵人的母鹿。

直到此刻,她才流露出了屬於女孩的脆弱。她頗為勉強地拉開了自己的紅裙,紅裙下只有輕薄短小的絲綢褻衣,猝不及防地,曲線姣好的身體呈現在男孩的面前。

但那絕不是什麽美好的享受,曾經美好的身體如今已經支離破碎。脖頸以下,除了雙手以外王女身上幾乎找不出一塊完整的骨骼,大量的鋼釘穿透她的肌膚和骨骼,把這具破碎的身體重新“拼合”在一起。

可以想見如果不是劑量驚人的麻醉劑在她體內發揮作用,她早就活活地痛死了。所以男孩來的時候她沒有察覺,那時候麻醉藥劑的藥性正強。

男孩那張始終如同冰封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裂痕,流露出屬於男孩的悲傷。

“為什麽會這樣?”男孩低聲問。

“因為我父親並沒有如皇帝所期望的那樣臣服於新羅馬帝國的軍勢,他組織軍隊抵抗。錫蘭軍利用山區的地形優勢設置了滾石,重創了皇帝陛下視若珍寶的獅心騎士團。戰報送到君士坦丁堡的那天夜裏,皇帝陛下憤怒得失去了控制,他帶著一柄鐵錘來到這裏,把我的骨頭一根根敲斷。”王女輕聲說,“可第二天早晨他又後悔了,我對他還有用,不能那麽快死,他讓醫生用鋼釘把我全身的骨骼復位,可醫生竭盡所能也只能做成這樣了。”

“真是個瘋子。”男孩說。

“現在他也還是不會讓我死的,他甚至會宣布要立我為他的皇妃。我的父親已經死了,我是錫蘭最後的王女,他娶到我,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占有錫蘭。”王女看著男孩腰間的佩劍,又看看自己手腕的鐐銬,“所以,你能殺了我麽?我動不了,我連殺死自己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