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五個月之後,瓦走在一場盛大熱鬧的宴會中,經過妝點華麗的房間、身著深色燕尾服的男士,還有許多禮服腰身窄小、繽紛裙擺多摺的女子。他們都稱呼他為瓦希黎恩爵爺或拉德利安爵爺。

他朝每個人點頭,卻避免跟任何人交談,刻意繞道進入宴會後方的一間房間,房中是近來全城都熱切討論的話題:電燈。那穩定且過於均勻的耀眼光芒,正阻撓著夜色的侵襲,瓦可以看得見窗外的濃霧正在逗弄著玻璃。

瓦無視於宴會禮節,徑自推開房間巨大的雙開玻璃門,走入宅邸的大陽台。終於,他感覺能夠呼吸。

他閉上眼睛,一吸一吐,濃霧的淡淡濕氣沾上臉龐。他心想,城市裏的建築物真是讓人……窒息。我是忘記了,還是年輕時從來沒有注意到?

他睜開眼睛,手撐著欄杆,探出頭看著下方的依藍戴。這裏是世界上最宏偉的城市,是和諧親自設計的都市,瓦成長的地方。但過去二十年來,他不曾稱這裏為家。

雖然蕾希死去已五個月,他仍然聽得到那聲槍響,看得見濺在磚頭上的鮮血。他選擇離開蠻橫區,搬回城市,接下了在叔叔去世之後對他焦急召喚的責任。

五個月了,另外一個世界了,那聲槍響依舊不絕於耳。清脆、幹凈,像是天空中的乍雷。他聽得到如音樂般的笑聲從身後溫暖的室內傳來。塞特宅邸相當華麗,充滿昂貴的木材、柔軟的地毯,還有璀璨的水晶燈。沒有人跟他一起分享這個陽台。

從這個角度,他可以完美地欣賞德穆大道的燈火。兩排明亮的路燈散發出平穩刺目的白光,像是泡泡般掛在大道的兩旁,旁邊是更寬廣的運河,寂靜的水面倒映著燈光。夜晚的火車從遠處的市中心呼嘯而過,喊出晚安的笛聲,以深色的濃煙為迷霧繡上外邊。

沿著德穆大道一直往前,瓦可以清楚看見鐵脊大樓與太齊爾塔,各自聳立於運河的兩邊。兩棟建築物都尚未完工,但是鋼架已高聳入空,高得令人難以想象。

兩方建築師們不斷公告他們打算把樓建得多高,互不相讓,他在這場宴會中聽到的可信傳言是:兩棟樓都會超過五十層高。沒有人知道到底哪一棟會比較高,但是已經有許多人當成玩笑下了賭注。

瓦吸入迷霧。在蠻橫區中,三層樓高的塞特大宅已經會是最高的建築物了,然而放在這裏卻顯得特別矮小。在他離開城市的時間裏,世界已經變了,長大了,發明不需要火就能發光的燈,還有甚至會比迷霧還高的樓。他低頭看著第五區邊緣的大街,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老,很老了。

“瓦希黎恩爵爺?”一個聲音從後方響起。

他轉頭看到一名年長的女子正從門後探頭看著他。亞凡·塞特夫人。她灰色的頭發盤成圓髻固定在頭頂,脖子上戴著紅寶石。“和諧啊,您在外面會著涼的!進來吧,有些人您一定會想認識。”

“我一會兒就進去,夫人。我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瓦回道。

塞特夫人皺眉,卻仍然離開。她不知道該怎麽看待他。沒有人知道。有些人將他視為拉德利安家族的神秘繼承人,跟山脈後方國家的奇特傳說有關。其他人認為他是毫無教養的鄉下傻子。他則覺得自己兩者皆是。

他整個晚上都在被人展示。理論上他應該要找個妻子——差不多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拉德利安家族在叔叔隨興的經營之下,已經陷入財務危機,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聯姻。但不幸的是,他的叔叔也得罪城市中四分之三的上流人士。

瓦靠在陽台上,兩邊手臂下的史特瑞恩手槍戳入腰側。它們的槍筒太長,不適合用放在腋下的槍套,整個晚上都令他很不舒服。

他應該要回到宴會中跟所有人聊天,嘗試彌補拉德利安家族的名聲,可是一想到那擁擠的室內,如此熱,如此緊貼,窒息,讓他難以呼吸……

他不讓自己有太多時間考慮,一翻身便跳過欄杆,從三層樓高的地方往地面墜下,開始燃燒鋼,朝身後不遠處拋下一顆子彈空殼後反推,身體的重量讓彈殼落地的速度快於他。有賴於他的藏金術,他的體重向來比正常輕,他幾乎已經忘記以正常體重落下是什麽感覺。當彈殼落到地面時,他順勢反推,讓自己橫向跳過了花園的圍墻,一手撐著石頭,翻越出去,然後將體重減輕到極低,在高墻的另一邊輕聲落地。

很好,他心想,蹲著身子,檢視籠罩在迷霧的環境。車夫的中庭。眾人搭乘來的交通工具都整整齊齊地排好,車夫們則坐在幾間溫暖的房間中閑聊,橘色的燈光灑入迷霧。這裏沒有電燈,只有提供溫暖的舒適壁爐。

他走在馬車間,直到找到自己的馬車,然後打開綁在後方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