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第6/6頁)

“七弦湯姆,大人。”歌手摘下帽子,“人們也叫我七神湯姆。”

“祝你好運,七弦湯姆。”

當晚,他夢見自己又回到貝勒大聖堂,繼續為父親守夜。聖堂黑暗沉寂,一位女人從陰影中浮現,緩緩地向棺材走來。“姐姐?”他問。

她不是瑟曦。她全身灰衣,乃是靜默姐妹,兜帽與面紗遮住了面容,但燭光在兩只猶如綠池塘的眼睛裏舞蹈。“姐姐,”他再問,“你要我做什麽?”話音在聖堂裏回響。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

“我不是你姐姐,詹姆,”她用蒼白柔軟的手掀開兜帽,“你忘了我嗎?”

我根本不認識你,談何忘記?他說不出口。噢,我當然認識她,好久好久以前……

“你忘了我也罷,連你父親也忘了嗎?不過,我認為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他。”她眼睛是翡翠的顏色,頭發則是亮金色,他辨不出她的年紀。十五歲?他心想,五十歲?她登上階梯,站到棺材前面。“他不能忍受別人嘲笑他。那是他最痛恨的事。”

“你究竟是誰?”他害怕她的答案。

“我問你,你又是誰?”

“這只是一個夢。”

“是嗎?”她傷感地笑道,“看看你的手,孩子。”

一只手。只有一只手,緊緊握著劍柄。只有一只手。“在夢中,我總是有兩只手。”他擡起右臂,難以理解地望著醜陋的斷肢。

“我們夢想著我們得不到的東西。泰溫夢想他兒子能成為偉大的騎士,夢想他女兒能當上王後。他夢想他們強大、勇敢又美麗,沒人可以嘲笑他們。”

“我成了騎士,”他告訴她,“而瑟曦是王後。”

一粒珠淚滾過她的臉頰。女人重新戴起兜帽,轉身離開。詹姆呼喚她,但她充耳不聞,裙裾發出輕微的婆娑聲,擦著地板漸行漸遠。別離開我,他想大喊,可實際上,很多年以前,她就離開他們了。

他在黑暗中顫抖著醒來。臥室冷如玄冰。詹姆用斷肢掀開毯子,爐火已滅,窗戶被風吹開。他走過漆黑的房間,要去關好窄窗,赤腳踏在地上,感覺到某種濕濕的東西,令他下意識地退縮。他起初以為是血,但血從來不會這麽冷。

雪,窗外飄來的是雪。

於是他把窗戶完全打開。下面的院子已罩上一層薄薄的潔白地毯,而且正越變越沉。城齒蒙上兜帽。雪花靜靜地飄啊飄,其中一些飄到他臉上融化。詹姆看到自己的呼吸結成霜。

河間地下雪了。這裏下雪,那麽蘭尼斯港或君臨也在下雪。冬天自北方橫掃南下,全國一半的谷倉卻還空空如也。所有沒收割的作物已經毀了,再也不可能播種,再也沒有最後一次豐收的希望。他不知父親該如何來養活全國老百姓,想著想著才想起父親已經死了。

清晨,積雪已深達腳踝,神木林中,雪花堆在樹下,積得更深。在這種冰冷的白魔法影響下,侍從、馬房小弟和貴族出身的侍酒們都重新變回了孩子,他們在城垛上,在院子裏到處打雪仗,鬧成一團。詹姆聽著他們歡笑。不久之前,他也有過那麽一段快樂時光,他在兄妹三人中雪球做得最棒,他會拿它們去砸蹣跚追來的提利昂,他會把它們放進瑟曦的裙服背後。要做最棒的雪球,你得有兩只手才行。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去開門,小派。”

來者是奔流城的老學士,他歷經風霜、爬滿皺紋的手上握著一封信。韋曼師傅的臉色白如新雪。“我知道,”詹姆搶先說,“學城的白鴉到了,冬天來了。”

“不,大人。這只鳥是從君臨來的。我擅自拆了……我不知道……”他遞出信。

詹姆坐在窗邊讀信,就著冰冷蒼白的晨光。科本的字句言簡意賅,瑟曦的感情澎湃激昂。立刻回來吧,她說,幫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立刻回來吧。

韋曼等在門邊,小派也在看。

“大人要回復嗎?”長久的沉默之後,學士問。

一朵雪花飄落在信紙上,慢慢地融化,慢慢地模糊了信上的字眼。詹姆將它卷起來,用一只手所能使出的最大力量,接著,他將它遞給小派。

“不必,”他說,“把它燒了吧。”

詹姆·蘭尼斯特,Jaime Lanni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