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蕾妮(第3/7頁)

“全部有虱子,我毫不懷疑。”海爾爵士道。

“你有錢嗎?銀子?”

海爾爵士哈哈大笑:“銀子?睡一晚上虱子床,外加一塊馬肉?你打劫啊,小妹妹?”

“我們要銀幣,否則你去樹林裏跟死人睡。”垂柳瞥了眼驢子及其背上的木桶和包裹,“吃的?哪兒弄的?”

“女泉城。”梅裏巴德說。狗兒叫了一聲。

“你都這樣盤問客人?”海爾爵士問。

“我們沒多少客人,跟打仗之前不同。如今路上大多是麻雀,或者更糟。”

“更糟?”布蕾妮問。

“盜賊,”馬廄裏傳來一個男孩的嗓音,“強盜。”

布蕾妮轉身,看到了幽靈。

藍禮。哪怕心口被錘子擊中,她也不至於如此驚慌。“大人?”她張大嘴巴。

“大人?”男孩撥開垂在眼前的一縷黑發,“我只是個鐵匠。”

他不是藍禮,布蕾妮意識到,藍禮死了。藍禮躺在我懷中死去。藍禮是個二十一歲的男人,眼前這位不過是男孩。但他實在太像第一次來塔斯島時的藍禮。不,他比當時的藍禮更小。他下巴更寬,眉毛更濃。藍禮纖細優雅,這男孩卻有厚實的肩膀和鐵匠特有的強健胳膊。他穿長長的皮圍裙,圍裙下赤裸著胸膛,黑糊糊的胡碴覆蓋了臉頰和下巴,一頭粗厚的黑發長過雙耳。藍禮國王的頭發也是這樣的炭黑色,但他總是梳洗得幹凈整齊,有時剪短,有時則隨意披在肩頭,或用金色發帶紮到腦後,從未亂七八糟地糾結在一起,黏糊糊地沾滿汗水。而且,盡管這男孩的眼睛也是同樣的湛藍,但藍禮大人的雙眼溫暖又熱情,充滿歡笑,他的眼神中卻滿是憤怒和懷疑。

梅裏巴德修士也看出來了:“我們沒有惡意,小夥子。瑪莎·海德開這家旅館時,總會給我一塊蜂蜜蛋糕,有時甚至是一張床,假如店裏沒客滿的話。”

“她死了,”男孩道,“獅子絞死了她。”

“絞刑似乎是你們最喜歡的娛樂方式,”海爾·亨特爵士說,“我要在附近種地就好了,種大麻,賣麻繩,大賺一筆。”

“所有這些孩子,”布蕾妮對女孩垂柳說,“都是你的……妹妹?兄弟?親戚家人?”

“不。”垂柳正盯著她看,她對這種眼光很熟悉,“他們不過是……我不知道……有些是被麻雀帶來,其余是自己找來的。你是女人,怎麽穿得跟男人一樣?”

梅裏巴德修士答道:“布蕾妮小姐是一位使命在身的女戰士,此刻她需要幹燥的床鋪和溫暖的火堆。我們也都一樣。我的老骨頭說,馬上又要下雨了。你有沒有房間給我們?”

“沒有。”鐵匠男孩說。“有的。”女孩垂柳道。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垂柳跺跺腳。“他們有吃的,詹德利。小家夥們在餓肚子。”她吹聲口哨,仿佛變魔術一般,出現了許多小孩,個個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的男孩從門廊底下爬出來,躡手躡腳的女孩湊進面向庭院的窗口。有些孩子緊緊抓著上滿弦的十字弓。

“原來這裏是‘十字弓客棧’。”海爾爵士得出結論。

叫“孤兒客棧”更恰當,布蕾妮心想。

“渥特,幫他們照料馬匹,”垂柳吩咐,“威爾,放下石塊,他們不是敵人。艾菊,佩特,快去找些木頭添到火爐裏。‘銅板’瓊恩,你幫修士卸口袋。我帶他們去房間。”

他們要了三間相鄰的屋子,每間都有一張羽毛床、一把夜壺和一扇窗。布蕾妮的房裏還有壁爐,她多付了幾個錢買木柴。“我睡你的房間還是海爾爵士的房間?”她打開百葉窗時,波德瑞克問。“這兒不是寂靜島,”她告訴他,“你可以跟我住一起。”她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帶波德自行出發。梅裏巴德修士要去努屯、河彎村及哈羅威伯爵的小鎮,布蕾妮認為沒必要再跟他走,畢竟他有狗兒做伴。況且長老已讓她相信,三河沿岸找不到珊莎·史塔克。“我打算日出前起床,趁海爾爵士仍在睡覺。”布蕾妮還沒原諒他高庭的事……而且亨特自己說過,他沒有立下任何關於珊莎的誓言。

“我們去哪裏,爵士?我是說,小姐?”

布蕾妮沒有答案。他們真的位於十字路口;國王大道,河邊路,還有谷地的山路在此地會合。山路將引領他們穿越群山,前往艾林谷,珊莎小姐的阿姨死前一直統治著那裏;往西是河邊小路,沿紅叉河直到奔流城,珊莎的舅公被圍困於此,苦苦支撐;或者可以隨國王大道北行,經孿河城,穿越布滿泥沼的頸澤。到時候,無論誰控制卡林灣,只要她能設法通過,就可沿國王大道抵達臨冬城。

我也可以沿國王大道往南,布蕾妮心想,潛回君臨,向詹姆爵士承認失敗,歸還他的寶劍,然後找一艘船返回塔斯的家中,正如長老勸導的那樣。這是個苦澀的想法,然而她心中確有一部分渴望回到暮臨廳,回到父親身邊,另一部分則在尋思,假如她靠在詹姆肩頭哭泣,他會不會安慰她。這就是男人們希望的,不是嗎?柔弱無助的女子,需要他們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