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第5/7頁)

布蘭嚇得都不敢喊。火堆已燒成若幹微弱的余燼,而朋友們睡得香甜。他幾乎要溜出自己的身軀,進入狼體內,但夏天遠在數裏之外,而他不能把朋友們無助地丟在黑暗中,面對井裏出來的莫名東西。我告訴過他們不要來這兒,他悲哀地想,我告訴過他們這兒有鬼魂。我告訴過他們,應該去黑城堡。

那腳步聲很是沉重,緩慢遲滯,摩擦著石頭。它一定十分巨大。老奶媽的故事中,“瘋斧”是大個子,而黑夜裏出沒的妖怪更加碩大。從前在臨冬城,珊莎告訴他,如果躲進被子底下,黑暗中的惡魔就找不到人。現在他差點這麽做,隨即想起自己是個王子,幾乎就要長大成人了。

布蘭在地板上蠕動,拖動那雙無力的腿,直至碰到梅拉。她立刻醒轉。沒有誰醒得有梅拉·黎德那樣快,沒有誰像她這般高度警覺。布蘭將一根手指按到嘴上,示意別說話。她立刻聽見了聲音,他可以從她臉上看出來。回蕩的腳步,微弱的嗚咽,沉重的呼吸。

梅拉一聲不吭地拿起武器,右手抓三叉捕蛙矛,收攏的索網懸於左手,光腳靜悄悄地走向那口井。玖健仍在熟睡,對周遭變故毫無知覺,而阿多邊呻吟,邊翻身,顯得很不踏實。她在陰影之中移動,繞開月光,像貓一般安靜。布蘭盯著她,發現連自己都很難察覺矛上反射的微弱閃光。我不能讓她獨自與妖怪搏鬥,他心想。夏天在遠處,但是……

……他溜出自己的皮,進入阿多體內。

跟進入夏天不同。進入夏天太容易,現在布蘭連想都不用想。這更困難,就像往右腳套左腳穿的鞋,怎麽也不合適,而且這鞋很害怕,這鞋不明白怎麽回事,拼命要把腳推開。他嘗到阿多嗓子裏汙物的味道,幾乎厭惡地逃離。但他不能,反而掙紮著坐起,雙腿收至身下——一雙壯碩的腿——然後站立。我能站了。他跨出一步。我能走了。感覺如此怪異,差點當即摔倒。他看到自己就躺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一個小小的殘疾,然而“他”現在不是殘廢。他抓起阿多的長劍。井裏的呼吸聲已變得跟鐵匠的風箱一樣響。

突然一聲號哭,如同匕首穿透全身。黑暗中,巨大的影子鉆上來,歪歪扭扭地撞進月光之中,恐懼從布蘭心中油然升起,如此強烈,以至於他發現自己又躺回地板,而阿多吼著“阿多,阿多,阿多”,就像當日湖中塔上,雷電閃耀之時。但那黑夜中出沒的妖怪也跟著慘叫,在梅拉的索網內狂亂翻騰。布蘭看到長矛從黑暗中猛刺而去,那東西踉踉蹌蹌地跌倒,不斷掙紮。號哭仍從井內傳來,甚至更響了。地上那團黑糊糊的東西一邊翻滾抵抗,一邊尖叫:“不,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梅拉站在上方,銀色的月光在捕蛙矛尖端閃爍。“你是誰?”她提問。

“我是山姆,”黑糊糊的東西抽泣著,“山姆,山姆,我是山姆,放我出來,你刺疼我了……”他在月光下打滾,在梅拉那張糾結的索網中瞎撲騰,而阿多仍在喊:“阿多,阿多,阿多。”

這時玖健把枝條加入火堆之中,吹氣使得焰苗重新噼噼啪啪躥起來。有了光線,布蘭看到井邊是個蒼白的女孩,面龐消瘦,全身裹在獸皮裏,披一件大黑鬥篷,正試圖讓懷中的嬰兒停止號哭。地上的東西隔網摸匕首,可惜孔眼太小,做不到。他不是妖怪,也不是渾身滴血的“瘋斧”,只不過是個大胖子,穿黑色羊毛布衣服,外加黑毛皮、黑皮革、黑鎖甲。“他是個黑衣弟兄,”布蘭道,“梅拉,他來自守夜人軍團。”

“阿多?”阿多蹲下身子,窺視網中人。“阿多。”他又大聲說。

“黑衣弟兄,對。”胖子仍像風箱一樣喘氣,“我是守夜人的一員。”他的下巴纏了根網線,迫使他擡頭,其他的線則深深嵌入臉頰。“我是烏鴉,求求你,把我放出來。”

布蘭突然變得不大確定:“你是三眼烏鴉嗎?”他不可能是三眼烏鴉。

“我想不是。”胖子轉動眼珠,只有兩顆眼珠,“我是山姆。山姆威爾·塔利。放我出來,它弄疼我了。”他又開始掙紮。

梅拉厭惡地哼了一聲:“別亂動,如果扯壞我的網,我就把你扔回井裏去。躺著別動,我替你解開。”

“你是誰?”玖健問那抱嬰兒的女孩。

“吉莉,”她說,“用紫羅蘭花取的名。他是山姆。我們沒想嚇唬人。”她搖晃嬰兒,柔聲低語,終於制止了號哭。

梅拉為肥胖的黑衣弟兄解索網。玖健走到井邊,向下窺視:“你們從哪兒來的?”

“從卡斯特堡壘,”女孩道,“你是那個人嗎?”

玖健轉身看她:“那個人?”

“他說山姆不是那個人,”她解釋,“有另一個。他被派來尋找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