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第4/5頁)

第二天清晨,天空灰暗,寒氣逼人,風暴已然過去,弱化為綿長而持續的雨。神木林中擠滿了人,河間地和北地的諸侯,貴族與下人,騎士、傭兵和馬房小弟,統統站到林間,來觀望這場黑暗的死亡之舞。艾德慕傳令,將刑台搬到心樹之下,隨後大瓊恩的部下將五花大綁的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押來,冰雨和落葉在周圍紛飛。卡史塔克的部下早先已被吊上奔流城的高墻,長長的繩索牽動屍體隨風擺動,雨水流淌在烏黑的面孔上。

長人盧拿著長柄斧等在刑台前,羅柏奪過兵器,要他退開。“讓我來,”他宣布,“是我判處了他的死刑,我必須親自動手。”

卡史塔克大人僵硬地擡起頭,“為這個,我感謝你,其他的,我則恨你。”他今天穿了漆黑的羊毛外套,上面繡有家族的日芒紋章。“小子,請你記住,先民的血液不止流在你體內,也流在我體內。我瑞卡德起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你的祖父,我為你父親和伊裏斯王打仗,為你與喬佛裏王作對。在牛津,在囈語森林,在奔流城外的營地,我和你並肩奮鬥;在三叉戟河畔,我助你父親血戰到底。史塔克和卡史塔克,我們是血肉難分的親人。”

“你是我的親人,卻依舊背叛我,”羅柏道,“血脈不能拯救你,跪下,大人。”

瑞卡德大人說得沒錯,凱特琳心想,卡史塔克家族是卡隆·史塔克的後代。一千年前,這名臨冬城的幼子帶軍討平叛亂,因作戰英勇被賜予封地。他將自己的城堡命名為卡隆之城,久而久之,成了卡霍城。世紀滄桑,卡霍城史塔克家也被稱為卡史塔克家。

“新舊諸神,”瑞卡德大人告訴她兒子,“都會永遠詛咒弑親者。”

“跪下,叛徒,”羅柏重復,“你要我叫人將你按在刑台上嗎?”

卡史塔克大人遵令跪下,“你審判我,而諸神將審判你。”他將頭放上去。

“瑞卡德·卡史塔克,卡霍城伯爵,”羅柏雙手舉起沉重的斧頭,“在諸神與世人的見證下,我,北境之王羅柏,以謀殺與叛亂的罪名宣判你死刑,並親自執行。你可有話說?”

“快快殺了我,接受詛咒吧。你再也不是我的國王。”

利斧揮下,沉重而精確,一擊致命。但國王連斬了三次才將頭顱與軀體分開,此時,死人和活人都渾身浴血。羅柏厭惡地甩開斧頭,無言地走到心樹前,渾身發抖。他的雙拳緊緊握攏,臉龐則有雨水如注流下。諸神饒恕他,凱特琳默默地祈禱,他還是個孩子,他別無選擇。

那是她當天最後一次見到兒子。雨,整個上午都在下,河流高漲,神木林的草地成為水鄉澤國。黑魚率百名精銳,飛騎追趕卡史塔克的部眾,但無人期待會有成果。“只希望不要逼我吊死他們。”布林登離開時說。他走後,凱特琳回到父親的房間,再次坐在霍斯特公爵的床前。

“撐不久了,”維曼學士下午來照料公爵時告誡她,“他的力量已完全消失,只是心裏還不肯放棄。”

“他一直都是戰士,”他的女兒回答,“一個既可愛又頑固的人。”

“沒錯,”師傅同意,“但這場戰鬥他是無法取勝的。如今,到了放下武器,向命運屈服的時候了。”

放下武器,她驀然心驚,向命運屈服。他是在說我父親,還是指的我兒子?

黃昏時分,簡妮·維斯特林過來見她。年輕的王後羞赧地走進病房。“凱特琳夫人,我不該打擾您……”

“非常歡迎您,陛下。”凱特琳正在縫紉,連忙放下工具。

“謝謝您,請叫我簡妮吧,我不習慣那些稱呼。”

“不管怎麽說,您的確是王後呀。來,請坐,陛下。”

“叫我簡妮就好。”王後坐到壁爐邊,緊張地整整裙子。

“如您所願。您找我做什麽,簡妮?”

“是羅柏,”女孩開口道,“他好可憐,他……又孤獨又憤怒。我不知怎麽做才好。”

“殺人總是很難。”

“我明白,我勸他用劊子手。您知道,每當泰溫公爵要取人性命,只需下令就行。這樣容易多了,不是嗎?”

“的確,”凱特琳道,“但我夫君教導我兒子不可以殺戮為樂,亦不能逃避責任。”

“噢,”簡妮王後舔舔嘴唇,“羅柏他……整天都沒吃東西。我叫洛拉姆送去一頓豐盛的晚餐,有烤野豬肋條、燉洋蔥和淡啤酒,但他一點沒動。整個上午,他都在寫信,還叫我別打擾,可等終於寫完,又一把火將信燒掉。而今,他就坐在地圖前,默默地查看,我問他找什麽,他也不說,我覺得他根本就沒聽見我的話。他沒更衣,還穿著早晨那身濕漉漉、血淋淋的服裝。我想做他的好妻子,可不知該怎麽做,不知如何來鼓勵他、振奮他,不明白他需要什麽。求求您,夫人,您是他的母親,請您教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