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第2/3頁)

她很想飛奔出門,但還是用盡全副心力控制住自己,緩緩走出太後的舞廳。一到樓梯口,她就真的跑起來了,向上跑過重重階梯,直到最後氣喘籲籲,頭暈眼花。有個衛兵在樓梯上跟她撞個滿懷,包裹東西的紅袍裏掉出一只鑲珠寶的酒杯和一對銀燭台,一路“噔噔”滾下樓梯。當他斷定珊莎不打算搶他的戰利品後,便對她不聞不問,急急忙忙去追東西了。

臥房黑如瀝青,珊莎將門閂好,摸黑走到窗邊。掀開窗簾,她的呼吸哽住了。

南方的天空映著下方熊熊大火,不斷變換鮮明的顏色。詭異的綠潮在雲層中流動,橙色的光亮在天際蔓延。或紅或黃的普通火焰與碧綠翡翠的野火競相攀比,此消彼長,孕育出無數轉瞬即逝的影子。翠綠的黎明轉眼化為暮色的黃昏。空氣本身也有焦灼的味道,好似燉煳了的肉湯。余燼如群群流螢,在夜空中飛舞。

珊莎從窗邊退開,回到安全的床上。睡吧,她告訴自己,醒來後便是新的一天。天空將會變藍,戰爭將會結束,自有人來決定我的生死。“淑女。”她輕聲嗚咽,不知死後是否能與小狼重逢。

身後有東西在動,一只手從黑暗中猛然伸出,扣住她手腕。

珊莎張嘴欲喊,卻被另一只手捂住,一陣窒息。手指粗糙多繭,黏黏的全是血。“小小鳥,我就知道你會來。”聲音刺耳,帶著醉意。

窗外,一束旋轉的翡翠長槍射過星空,令房裏充滿耀眼的綠光。在這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綠黑身影,臉上的血汙暗如瀝青,眼睛在強光照射下如狗眼般閃爍。接著光線暗淡,他成了一團巨大的黑影,穿著汙漬斑斑的白袍。

“你敢出聲,我就殺了你,明白嗎?”他放開她的嘴,這才讓她緩過氣來。床頭櫃上獵狗放了一壺酒,他長飲一口。“你不問問誰是贏家嗎,小小鳥?”

“誰?”她嚇得不敢不問。

獵狗哈哈大笑。“我只知道誰是輸家。我。”

她從未見他醉得如此厲害。他剛才居然睡我床上!他想幹嗎?“為什麽?”

“我輸了全部。”他被燒傷的半邊臉上覆了一層幹涸的血。“該死的侏儒,多年以前我就該宰了他。”

“他們說他死了。”

“死?不,去他媽的,我不要他死。”他丟開空酒壺。“我要他被燒個夠。諸神有眼,燒他!但我是看不到了,我要走。”

“走?”她想掙脫,但他的手像鋼鐵一般。

“小小鳥就會照著別人念。不錯,我要走。”

“你去哪裏?”

“離開這裏。離開火焰。我會從鋼鐵門出去,去北方,隨便哪兒都好。”

“你出不去,”珊莎說,“太後封鎖了梅葛樓,城市的門也都關上了。”

“關不住我。我有白袍。我有這個。”他拍拍劍柄圓球。“攔我就納命來……除非他身上有火。”他苦澀地笑笑。

“那你到這兒來做什麽?”

“小小鳥,記得嗎?你答應要唱首歌給我聽。”

她不明白他什麽意思。此時此地,空中火焰盤旋,成百上千的人正在死去,她怎麽能唱歌呢?“我不能唱,”她說,“放手,你嚇到我了。”

“什麽都能嚇到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凝固的血覆蓋了他臉上最可怕的傷疤,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白得嚇人、充滿恐懼,燒傷的嘴角一次又一次地抽搐。珊沙可以聞得到他身上刺鼻的味道,混合了汗臭、酒臭、嘔吐物的惡臭,其中最難以忍受的是嗆人的血腥,血,血……

“我可以保護你,”喑啞的聲音再度傳來,“他們都怕我,再沒有人敢欺負你,否則我就殺了他。”他將她拉近,片刻之間,她以為他要吻她。他太強壯,珊莎明白自己無法反抗,於是閉上眼睛,希望一切趕緊過去。但等了很久,什麽也沒發生。“還是不敢正眼看我,是嗎?”她聽見他說。他猛然扭轉她的手臂,拖她到床邊,推在床上。“我要聽那首歌。你說你會唱一首佛羅理安與瓊琪的歌。”他拔出匕首,抵向她喉嚨。“唱,小小鳥,唱,否則我要了你的小命。”

她的喉嚨因恐懼而幹涸緊繃,她所知道的每一首歌都從腦海裏消失。求求你,她想尖叫,我會當個乖女孩,請你不要殺我。她感覺到刀尖旋轉,壓進咽喉。當她就要閉上眼睛,聽天由命時,忽然記起了那首歌,不是佛羅理安與瓊琪的那首,但確實是一首歌。她的嗓音又尖又細,不斷顫抖:

溫柔的聖母,慈悲的源泉,

保佑您的兒子穿越鏖戰,

止住流矢,抵擋刀劍,

讓他們看見美好的明天。

溫柔的聖母,婦人的希望,

幫助您的女兒不受苦難,

平息怒火,馴服狂亂,

教導我們彼此寬容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