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2/5頁)

自離開先民拳峰,他便沒有修面,如今唇邊的胡須已被霜雪凍成一塊。經過兩個鐘頭的攀登,寒風變得如此猛烈,他只能使出全身力氣拼命挪動,攀附峭壁,心裏默默祈禱不被吹下去。一步一個腳印,當狂風暫時止息,他又對自己強調。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沒過多久,他們所達到的高度便不允許往下察看了。身下為無盡黑暗,頭頂是皓月繁星,天地之間,別無他物。“大山就是你的母親,”幾天前,當他們攀登不這麽險峻的山巒時,石蛇便告訴過他。“緊緊摟住,將你的臉龐貼緊她的乳房,她決不會遺棄你。”當時瓊恩開了個玩笑,說自己一直在找尋生母,沒想到在霜雪之牙和她團聚。如今這變得不那麽好笑。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他心想,抓得更緊了。

窄路在一塊突出的厚重黑花崗巖前戛然而止。明亮的月光下,巖石撒下的陰影黑如洞窟。“直著上,”遊騎兵平靜地說,“爬到他們頂上去。”他摘下手套,塞進腰帶,將繩子一頭捆住自己腰部,另一頭捆住瓊恩的腰。“繩子繃緊就跟上。”遊騎兵不等回答立即出發,手腳並用,動作快得超乎瓊恩想象。長長的繩索緩慢釋放。瓊恩靠近來觀察,認真學習對方移動的姿勢,記下每個落腳支撐之處。當最後一卷麻繩也被松開,他連忙摘下手套跟進,速度則遲緩了許多。

石蛇將繩子繞上平滑突出的山石,人在旁邊等候,一俟瓊恩接近,便又放松開來,繼續前進。這一次當繩子拉張完畢,卻沒了適宜的巖石,於是他拿出毛氈包裹的錘子,輕輕敲打,將鐵釘鑿進山石。聲音雖輕,但每一擊都在巖壁間回蕩,使得瓊恩不住畏縮,以為野人們定能聽見。當鐵釘紮好,石蛇將繩子系牢,瓊恩便即跟進。吮緊大山的奶子,他提醒自己。別低頭。重心放腳上。別低頭。盯著眼前的石頭。這釘子很牢,是的。別低頭。撐到那塊懸壁就能喘口氣,所以快走!決不低頭。

他一度一腳踩空,胸膛裏的心臟頓時停止了跳動,但諸神保佑,沒有摔下去。巖石裏的寒氣滲進指尖,他卻不敢戴上手套——不管它們看起來多緊密,毛皮和布料在皮膚與石頭之間摩擦,都是會打滑,害他送命的。燒傷的手掌逐漸僵硬、疼痛。不知何時,拇指甲也掉了,手到之處便留下一抹抹鮮血。他只希望到達終點時十指還健全。

他們向上攀登,向上,向上,猶如兩道蠕動在月光照耀的巖墻上的黑影。任何站在峽谷的人都能輕易發現他們,但高山遮擋了野人的營火。他們應該很近了,瓊恩感覺得到。但他心中所想卻不是毫無防備、等候著他的敵人,而是臨冬城裏的兄弟。布蘭那麽愛攀爬,我要有他十分之一的勇氣就好了。

巖墻在三分之二高的地方被一道冰石裂溝所橫斷。石蛇伸手助他攀越。見他已重戴手套,瓊恩也照辦。上頂之後,遊騎兵扭身向左,他倆在平台上爬行近三百尺,直到透過峭壁邊緣,看見昏暗的橙色光芒。

野人們將營火生在谷口最窄處上方的一道淺凹裏,其下有根垂直的巖柱,後方由山壁遮擋狂風。兩個黑衣兄弟正好利用防風壁緩緩爬行,匍匐前進,直到俯視對手。

一人睡著了,緊緊蜷身,埋在小山似的毛皮底,瓊恩只能看見篝火下鮮紅的頭發。第二人緊靠火堆而坐,正往裏添樹枝,一邊嘮嘮叨叨地抱怨寒風。最後一人守望峽道,雖然現在沒什麽可看,只有環繞積雪峰巒的無盡黑暗,但他並未松懈。號角正在他身上。

三個人。瓊恩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本以為是兩個,好在一人正睡著覺。不過不管下面是兩個、三個還是二十個,他都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石蛇碰碰他胳膊,指指持號角的野人,瓊恩則朝火堆邊的人點點頭。挑選犧牲品,感覺真奇特。可他半生舞劍習盾,不就為了這一時刻?羅柏第一次上戰場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他不禁好奇,但現下無暇仔細思考。石蛇的動作迅如其名,伴著如雨的卵石,他跳進野人營地。瓊恩長爪出鞘,緊跟而前。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事後瓊恩無比欽佩那名寧肯吹號角、不願拿武器的野人的勇氣。他本已把它舉到唇邊,但石蛇搶先一步擲出短刀將號擊飛。瓊恩的對手跳起身,順手抓起燃燒的木頭就朝他臉捅來。他連忙閃躲,只覺熱氣撲面而至,同時眼角余光見到沉睡者也開始了行動,心知必須速戰速決。火棍再次掃來,他矮身跳前,雙手握緊長柄劍突刺。瓦雷利亞鋼穿透皮革、毛皮,羊毛和血肉,但野人在倒下之前,仍奮力爭奪,扭下瓊恩的劍。那邊的熟睡者已在毛皮下坐起身。瓊恩拔出短刀,抓住對方頭發,將刀鋒伸向他的下巴,伸向他的——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