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允許旁人進入 第四章(第4/9頁)

這時彼得悄悄地向她指了指手表。娜斯嘉安靜下來。她“啪”地親了一下我的臉頰,提起手提包和一個紙盒子——給生病的媽媽帶的水果還是怎麽的?

“祝您好運,阿利莎……”

終於留下我一個人了。

床上擺著一疊幹凈床單。簡陋的玻璃燈罩下燈泡發出微暗的光。彼得和娜斯嘉的腳步聲,他們輕輕的談話聲很快消失了。

留下我獨自一人。

不,不完全是一個人,兩道薄墻後,在走廊裏僅五步之遙的地方睡著十八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我突然一陣戰栗,神經的輕微戰栗,仿佛我又成了一名第一次嘗試吸收他人力量的初學者。也許,納博科夫筆下的亨伯特處在我的地位也會戰栗的。

說真的,與我現在所準備做的事情相比,他對女神的狂熱只是真切的孩子氣的頑皮……

我打開燈,踮著腳走進過道。現在我要是有他者的能力該多好啊!

就是說不得不利用從普通人身上留下來的東西了……

過道很長,地板咯吱咯吱地響。擦洗得幹凈的小道也不管用,我的腳步聲很容易被聽到。一切寄希望於在這黎明時分小姑娘們還在熟睡,還在夢鄉中……

幼稚,真摯,簡單的夢。

我稍稍打開門,走進臥室。不知為什麽,我期待看到某種公家的,不知是孤兒院的,還是醫院的鐵床,期待看到值班室的燈發出昏暗的光,大幕似的窗簾和以“立正”姿勢熟睡的孩子們……

然而一切都十分可愛。只有矗立在街中的路燈發出的光。淡淡的影子搖擺著,清新的海風吹向敞開的窗戶,飄散著各種田間小花的味兒。角落裏關閉的電視機熒幕上時不時閃著微光,墻上有幾幅畫——即便是在半明半暗中也十分鮮艷和歡快的水彩畫和鉛筆畫。

女孩子們熟睡著。

橫七豎八地躺在各自的床上,或者正好相反蒙著頭裹在被子裏。一切都整齊地放在床頭櫃上,或者把衣物——未幹的泳衣,裙子,牛仔褲,襪子搭在床和椅子靠背上。一位好的心理學家如果夜間巡視了睡房後一定會對這些女孩子們有一個完整的印象……

我不需要這種印象。

我緩慢地在床與床之間走著,弄好掉下來的被單,把伸到地板上的手和腳擡起來。女孩們睡得很香。熟睡著,沒有夢見什麽……

到第七個女孩的時候我走運了。她十一歲,胖乎乎的,淺色頭發。普普通通的一個小姑娘,她在夢裏抽噎並輕聲啜泣。

她做了個噩夢……

我在床邊蹲了下來。我伸出手,觸摸到她的額頭。動作很輕,只用手指尖兒觸到。

我感到了力量。

現在,因為喪失了他者的能力,我本來是沒法讀到一般夢境的。但當你感覺到可以吸收時,則是另外一回事。一切都發生在動物反應的層面上,就像嬰兒吮奶的本能反應一樣。

於是我看見了……

這是個不祥之夢。女孩夢見她回家了,這一期夏令營還沒結束,她是被叫回家的,因為媽媽病了。滿臉愁容,心緒郁悶的父親把她拉上公共汽車,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和女孩子們告別,沒來得及最後一次在大海裏暢遊,帶上一些特別有意義的小石子兒……她極力反抗,請求父親等一等,可是父親越來越兇……他低聲地說著什麽可恥的行為,說著不應該鞭笞這麽大的小姑娘,但是既然她自己表現得這個樣子,那就讓她忘掉不再用鞭子抽她的諾言好了……

這確實是個不好的夢。娜斯嘉的離開對孩子們的影響太大了……

任何人此時都會設法幫這個孩子的。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會撫摸她的頭,輕聲地說些甜蜜的話,也可能會唱起搖籃曲……總之,會設法中斷她的夢。如果是光明使者——肯定會利用自己的力量讓夢境逆轉,讓父親笑起來,說媽媽身體好了,並且和小姑娘一起奔向大海……會把殘酷但現實的夢換成甜美的謊言。

我是——黑暗使者。

我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吸取了她的力量。把憂傷的父親和生病的母親,還有永遠失去的女友和被遺忘的海邊的小石子兒,以及令人羞辱的鞭笞吸收到自己身上。

小女孩就像被壓住的小老鼠似的發出微弱的吱吱的尖叫聲,之後才開始均勻地平靜地呼吸。

孩子的夢裏沒有多少力量。這又不是我們用來威脅光明使者的謀殺儀式,不是直接釋放巨大能量的謀殺。這是夢,僅僅是夢……

是給病中的女巫的營養湯……

我站起來。頭有些暈。不,我暫時還沒有獲得所耗盡的能量。需要幾十個這樣的夢才能填補大大張開的缺口。

不過這些夢會出現的。我會盡力的。

女孩子們中再沒有人做夢了。不對,有一個女孩做了個夢——但這不是我需要的夢,一位少女關於某個滿臉雀斑的小男孩的愚蠢的夢。他送給她一顆隨手撿到的有一個小洞的可笑的小石子:雞神。這有什麽,對雞而言就有雞神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