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允許旁人進入 第四章(第2/9頁)

彼得已經站在門口了,但他猛地轉身:

“馬卡爾?那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又在大門口?”

我慌張地點頭。

“知道了……”他冷冷地說。

我們走進暖洋洋的夏日的夜色中。天蒙蒙亮了,彼得從口袋裏掏出手電筒,但沒打開。我們沿著小路,朝岸邊走去。

“這個馬卡爾真是麻煩。”彼得邊走邊說。

“怎麽啦?”

“他睡眠太少了……您瞧瞧……”彼得不快地回答,“一會兒跑到進門門衛那裏,一會兒竄到海邊,一會兒幹脆跑到營地外面去了。”

“我還以為是在入口處的少先隊員的崗哨呢。”我這麽說。

“阿利莎!”

彼得這樣的答腔聽起來特別棒。他僅僅用一個說出聲來的名字就傳達出了豐富的情感。

“夜間孩子們應該睡覺才是!而不是去營房入口處,去長明火或其他什麽地方站崗……而且所有正常的孩子夜裏都睡覺,睡覺前好好地胡鬧一陣就睡著了。他們白天又跑又跳地玩夠了……”

我們走到了石塊鋪成的小道上,他腳下的礫石沙沙作響。我脫下涼鞋,光著腳丫子走了起來。腳下是堅硬、冰涼的小石子……甚至感覺挺舒服。

“一方面可以責令保安,”彼得說出他的想法,“讓他們幹脆把小家夥趕走。可是那又會怎麽樣呢?給他綁在床上嗎?最好還是讓他坐在大人們中間,大家都看得見,總比夜裏他一個人跑去海裏遊泳要好……”

“那他幹嗎要這樣?”

“他說他一天睡三個小時就足夠了……”彼得聲音裏流露出某種憂傷和憐惜。他顯然屬於那種與之在電話裏或者在黑暗中交談要有趣得多的人——一張無趣的臉,面部表情也不豐富,然而聲音裏的語調卻千變萬化!“看他白天跑來跑去的樣子,也確實夠了。只是問題不在這兒……”

“那在哪兒?”我知道,他等待著提問。

“不想從這個夏天,從‘阿爾台克’,從自己的童年中放走一分一秒,”這時他更像在沉思,“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阿爾台克’,他生活中又有過什麽美好的東西呢?”

“怎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個小男孩說……”

“他是孤兒院的孩子,”彼得解釋說,“是啊,已經是大孩子了。再到我們這裏來他未必實現得了。當然現在小孩子可以願意來我們這裏多少次就來多少次,但那是交費的,而慈善性的是輪流的呢……”

我甚至後退了一步。

“孤兒院的?但是他那麽肯定地……”

“他們說話都很肯定……”彼得平靜地說,“大概,說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吧?父母親是生意人,到‘阿爾台克’一年來了三次,秋天準備去夏威夷……他們自己很想相信,所以就幻想著這些。小孩子嘛——常常會這樣,那些大一點的孩子——想得少些。不過,他可能喜歡您。”

“我倒不那麽說。”

“在這個年齡還不會表達好感……”彼得非常嚴肅地說,“愛和恨總的來說很容易混淆,而在童年……您知道嗎,阿利莎……我有個小小的建議……”

“是嗎?”

“您是個很漂亮的姑娘,而我們這兒不管怎麽說也是個有不少大男孩的兒童夏令營。我不要求你不用化妝品和其他的什麽,但是……盡量別穿這種超短裙。它也太短了。”

“不是裙子短,”我無辜地答道,“這是因為我腿太長了。”

彼得斜瞥了我一眼,責備地搖搖頭。

“對不起,我開個玩笑,”我趕緊說,“當然,我不會穿它的。我有牛仔褲,西裝短褲,甚至還有長裙。泳裝也很嚴實的!”

接著我們默默地往前走。

不知道彼得在想什麽。也許在思考我是否適合從事教育工作,也許在替自己的被保護人擔心。也許,在指責世界整體上不完善。他真想得出來。

而我想到那男孩狠狠地騙了我一把,不禁輕輕一笑。

就是他——我們未來的戰友。

未來的黑暗使者。

哪怕他不是他者,命中注定要過一段乏味的人類生活,但是像他這樣的人終究是我們可依靠的力量。

問題並不在於捉弄,當然不在於這個。光明使者也愛開開玩笑。但是小男孩耍的那類把戲——深夜把一個不熟悉地形的姑娘帶到公園,並把她扔在那裏,驕傲地挺起胸,扮大款家裏生活優越的孩子……這些就是我們所具有的。

孤獨,六神無主,周圍人的蔑視或憐憫——這都是些讓人不爽的感覺。但正是這些東西催生出真正的黑暗使者,催生出烙上了獨立自尊烙印,具有高傲之心,向往自由的人或者他者。

一個確實每個夏天都在海邊度過的殷實之家的孩子,在上等的學校學習,對未來定下了嚴格的計劃,學了不少禮儀的小男孩會成長為什麽樣的人呢?與普通觀點不同的是,他未必與我們接近。就是對光明使者而言,也不一定合適。就像冰窟窿中的一團狗屎——一些不起眼的害人的勾當,一些無關緊要的善行,可愛的妻子和可愛的情人,暗算上司,提拔朋友……庸俗。一錢不值。甚至不是敵人,但也不是盟友。而真正的光明使者,應該承認,是能使人產生敬意的。即使他與我們作對,即使他的目的無法實現,而方法——荒謬絕倫,但他是可敬的對手,就像守夜人巡查隊的謝苗和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