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第二章(第4/8頁)

但是,當那些對你來說真的是很親密的,或者哪怕只是你所喜歡的人經歷這一課程的考驗時,你就會開始有被人折斷身子、並被撕成碎塊的感覺。你覺察到奇怪的目光投向你,你就會猜測,你的朋友在培訓班的範圍內究竟了解了些什麽?了解了什麽樣的真話?了解了什麽樣的謊話?

受培訓的人對自己、對周圍的世界、對自己的父母和朋友能了解些什麽?

然後他將會產生一個可怕的、無法容忍的欲望——幫助的欲望,解釋、暗示、指點的欲望。

不過任何一個通過這門課程的人都不會受這一欲望的支配。因為你要學習的正是壓抑住自己的欲望,即使為此備受折磨。這樣你才能學會什麽時候可以說話和該說些什麽。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可以說和應該說的。不過要正確地挑選時間,否則說真話會比說謊言還要糟糕。

“奧莉加?”

“你會明白的,”我說,“不過要等等。”

透過黃昏界看了一眼後,我把汽車開向前去,開進了一輛難看的吉普車和一輛軍用卡車中間。碰到卡車邊,反光鏡“啪”一聲,折了起來——我無所謂。汽車首先過了十字路口,在轉彎處汽車輪胎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然後朝“熱情者”公路疾駛而去。

“他愛我嗎?”斯維特蘭娜突然問道,“究竟愛還是不愛?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我渾身顫抖了一下,汽車搖晃起來,但是斯維特蘭娜對此並不在意。我感覺到,她提這個問題並不是第一次。她和奧莉加有過的交談顯然是嚴肅的和沒有結果的。

“也許他愛你吧?”

完了。現在我不能沉默了。

“安東對奧莉加很好。”我用第三人稱談論自己和自己軀體的女主人。這是故意的,但聽上去簡直就像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的客套話。“戰鬥的友誼。僅此而已。”

要是她向奧莉加提問題,就像對我一樣,那麽不撒謊將難以對付過去。

但是斯維特蘭娜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她碰了一下我的手,好像請求我原諒。

現在我忍不住問道:

“為什麽你不問了?”

她輕松地毫不猶豫地說:

“我不明白。安東的舉止很奇怪。有時他似乎因為我而欣喜若狂。有時我對他來說又似乎只不過是許多熟識的他者中的一個。戰鬥的同志。”

“命運的結扣。”我簡單地回答。

“什麽?”

“這些你還沒有經歷過,斯維塔。”

“那麽你解釋一下!”

“你會明白的,”我把車開得越來越快,這大概也是奧莉加軀體的慣性反應,“你會明白的,當他第一次到你家的時候……”

“我知道,我受過暗示,他說過。”斯維特蘭娜斬釘截鐵地回答。

“問題不在這裏。當你知道真相時,暗示就被取消了。等你學會看命運的時候——你一定能學會的,而且將比我學得好得多——你就會明白。”

“人們說,命運是變化無常的。”

“命運是多變的。安東來你這兒時就知道,一旦成功他就會愛上你。”

斯維特蘭娜沉默了一會兒。我感覺得到,她的兩頰微微發紅,但這也許只是被敞篷車裏的風刮的。

“那又怎樣呢?”

“你知道什麽叫命中注定的愛情嗎?”

“難道不是一直這樣嗎?”斯維特蘭娜甚至憤怒得顫抖了一下。“當人們相愛的時候,當人們在成千上萬、數百萬人中間尋找時……這一直就是命運呀!”

於是,我又覺得她是那個已經開始消失的、無比天真的姑娘,她能夠憎恨的甚至只有自己。

“不,斯維塔,你聽過那樣的類比嗎:愛情——這是花?”

“是的。”

“花可以培育,斯維塔。可以買,或者別人會贈送。”

“安東他買過嗎?”

“沒有,”我說道,或許說得過於生硬了。“作為禮物他收到過,命運的禮物。”

“那又怎麽樣呢?如果這是愛情呢?”

“斯維塔,剪下的花朵是美麗的,但它們活不長,即使被關切地插在裝著清新的水的玻璃花瓶裏,它們也會凋謝的。”

“他害怕愛我,”斯維塔若有所思地說,“是這樣嗎?我不怕,因為我不知道這點。”

我在臨時停泊著的汽車中間躲閃穿插著朝一幢房子駛去。汽車大多是“日古力”牌和“莫斯科人”牌的。平民區。

“為什麽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了?”斯維特蘭娜問,“我為什麽要追問答案呢?你怎麽會知道答案,奧莉加?只是因為你有四百四十三歲了嗎?”

聽了這個數字,我渾身一哆嗦。是的,豐富的生活經驗。極其豐富。

明年奧莉加會有一個意義獨特的生日。

真願意相信,我的軀體將會以如此之美的肉體形式留下來,就算只持續這年齡的四分之一那麽久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