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性詞尾(第2/3頁)

關於我自己的事,我可能寫得太多了。我知道,這是一封介紹的信件,但同時它也是一封情書。我該寫寫你的事。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是那麽綠(你還不知道我眼睛真實的顏色。我會告訴你的。它們是棕色的)。你喜歡古典樂,但你的iPod nano裏也有阿巴合唱團和洛克小子[3]的歌。你不噴香水。你的內衣大部分都是穿舊了的舒適款,盡管你有一套在特殊場合下穿的紅色蕾絲邊無帶式胸罩和內褲。

人們會在廣場上看到我,但眼神卻只會被動作吸引。而我的移動微小到完美,它微小到經過的人幾乎無法分辨自己是否看到了什麽東西。大部分情況下,人們都對不會移動的東西視而不見。不是嗎?人們的目光掃過它,卻沒有看見,只是簡單地將它忽略。我是人形的東西,卻不是人類。所以為了讓他們看見我、讓他們看著我,讓他們的目光不要從我身上滑過而忽略我,我會做出非常微小的動作來將他們的視線吸引到我身上。接著,也就只有在這時候,他們會看到我。但他們並不總是明白自己此前看到的是什麽。

我將你視作一個待破解的密碼,一個待解開的謎題,或者是一個拼圖遊戲,需要被放到一起。我在你的生活中穿行,同時在自己的邊緣站立,一動不動。我的姿態——雕塑一般,十分精確——常常被人曲解。我想要你。對這一點我毫無疑問。

你有一個妹妹。她有一個聚友網賬號和一個臉書賬號。我們有時通過MSN交談。人們總假想中世紀雕像只存在於十五世紀,這想法不對,我有一個房間,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我的電腦上有密碼,我很重視使用電腦時的安全。而你的密碼是你的名字,這不安全。任何人都能讀你的郵件,看你的照片,從你的瀏覽記錄裏重構你的興趣愛好。那些對你有興趣、關心你的人,能用大量時間來建起你的生活模型,比如說將照片中的人與郵件裏的名字一一配對。通過電腦來構建別人的生活並不困難,通過手機信息也是一樣。這就像是玩十字填字遊戲。

我還記得那一次,你穿過廣場時看著我,只看著我一人,而我真正認可了自己。你停下來,贊賞了我。你看到我為了一個孩子移動了一下,於是你以能夠被人聽見的音量,對身邊的女人大聲說,我應該是個真人。我將此視為最高贊賞。當然,我有許多種不同的移動方式,我能使用一組細微的痙攣和斷斷續續的動作像鐘表一樣移動,也能動得如同機器人或一台自動機器,我還能動得仿佛一座雕塑在作為石頭存在數百年後突然恢復了生命。

有好幾次,我聽你提起這座小城有多美。你說站在古老教堂的彩色玻璃下,就像被囚禁在一個珠寶的萬花筒中,仿佛置身於太陽的中心。你還說過,你很擔心母親的病情。

你還是個大學生時,幹過廚師的工作,你的手指尖上還有上千個細微的刀切傷痕。

我愛你,正是我對你的愛驅使我去了解你的一切。我對你了解越多,就越是接近你。你和一名年輕男子一同來到我的國度,但他傷了你的心,你拋下他來到這裏,依然還在微笑。我閉上雙眼,便能看到你在微笑。我閉上雙眼,便能看到你在一片鴿子飛舞拍打翅膀的聲音中大跨步穿過廣場。在這個國家,女人從不大跨步走路,除非是舞者,不過她們走路的樣子完全不同於此。你睡著時,睫毛會微微扇動。還有你觸摸枕頭的樣子。你做夢的樣子。

我夢到過龍。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在家裏,他們告訴我,在那古老的城市之下有一條龍。我想象中的畫面裏,那條龍如同一道黑煙般盤踞在房屋下,棲身於地窖的縫隙中,虛幻卻總是會浮現出身形。這是我對龍的印象,同樣也是現在的我對過去的印象。一條由煙構成的龍。表演時,我是被龍吞食,成為過去的一部分。千真萬確,我已有七百歲了。國王們來到這裏,國王們離去。軍隊抵達此處,被消解吸收,或是返回故裏,只留下毀壞的建築、寡婦和私生子,而雕塑卻依然挺立,同樣留存的還有煙組成的龍和過去。

雖然我這麽說,但我所模仿的雕塑卻並非來自這個城市。它來自南意大利的一座教堂門口,那座教堂不是建來紀念施洗約翰的妹妹,就是紀念某個當地的領主。是他捐款建了那座教堂,以慶祝他沒有死於瘟疫,或者說,死於天使的憤怒。

我原本想象你十分完美純潔,我的愛人,我想象你和我一般純潔,然而有一次,我卻發現那條紅色蕾絲邊的內褲被壓在洗衣籃下,在經過一番仔細檢查後,我可以確信,毫無疑問,前一個夜晚你過得並不純潔。只有你自己知道是和誰過了一夜,因為你沒有在寫給家人的信裏提起這段插曲,也沒有在上網瀏覽時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