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第2/3頁)

“我們沒遇到那樣的事。”莫裏森說道。

“在家更安全,嗯哼?”

莫裏森猶豫片刻,隨後又匆忙補充道:“我們穿過一家青年旅社,去了一處地下的……嗯……”他有些忘詞了。“儲存水的地方。是希律王時代的遺跡。他們在地下儲藏雨水,以防它蒸發。一百年前,有人乘著小船穿過耶路撒冷的所有地下水道。”

那個他想不起來的詞語在意識的邊緣徘徊,就像是字典上的一個窟窿。它有兩個音節,C字母打頭,意思是地下深處的蓄水處。

“那,下次再聊。”鄰居說道。

“行!”莫裏森說。

西斯一片蔥綠。沿平緩的坡地向上,間或出現一株橡樹或山毛櫸,栗樹或白楊。他想象倫敦是一個分裂的世界,在那裏,倫敦被十字軍征討,淪陷又被收復,然後再度淪陷,一遍又一遍,不斷重復。

他想,這或許並不瘋狂。或許裂縫正深深地存在於彼處,又或者天空低得足以令人聽到上帝對先知說話的聲音。只是,再沒有人駐足傾聽。

“蓄水池[3]!”他大聲說道。

綠色的西斯變得幹燥、金黃,接著熱氣開始灼燒他的皮膚,仿佛打開了烤箱的門,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 * *

“我腳痛。”德洛莉絲說著,接著她說:“我要回旅店。”

他們的導遊露出了關切的神色。

“我就是想把腳擱起來一會兒,”德洛莉絲說道,“今天走了太多路。”

他們剛好經過著名的禮品商店“基督監獄”,裏面出售各種紀念品和地毯。“我得回去泡泡腳。你們倆別管我,繼續走吧。午飯後再來找我。”

莫裏森本想拒絕,但他們租了這名導遊一整天的時間。導遊膚色很深,飽經風霜,但笑起來的樣子卻天真無邪。她帶他去了咖啡館。

“這麽說,”莫裏森問,“生意不錯?”

“暴動之後,”她說,“我們見不到太多遊客了。”

“我太太德洛莉絲一直想來這兒,看看神聖的古跡。”

“我們這兒有很多。無論你信什麽教,這兒都一直是聖城。我一輩子都住在這兒。”

“我想你一定很希望人們能把那些矛盾都解決了。”他說,“呃,各種沖突,政治上的那些事。”

她聳了聳肩。“對耶路撒冷來說不算什麽。”她說,“人們來到這裏,人們相信某些事情,接著他們彼此攻擊,以此來證明上帝愛他們。”

“好吧,”他說,“換了是你,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她又露出了純潔的微笑。“有時候,”她說,“我想最好有一場爆炸。將這裏夷為一片帶有放射性物質的沙漠。如此一來,還會有什麽人想要這地方呢?但我又想,他們還是會來這兒,收集那些放射性的塵埃,因為它們可能包含著聖殿山或是耶穌在上十字架前曾經倚靠過的那面墻的原子。人們會為一片有毒的沙漠而征戰,只要那片沙漠是耶路撒冷。”

“你不喜歡這裏?”

“你們那邊沒有耶路撒、冷,你該為此感到高興。沒有人想分割倫敦。沒有人會為討伐利物浦發動遠征軍。沒有先知行走在伯明翰。你的國家太年輕了,它還是綠色的。”

“英格蘭不年輕。”

“在我們這裏,人們依然還在為兩千年前的決定而戰。自從大衛王征討耶布斯人並取得這座城市後,人們已為爭奪它的主權戰鬥了三千年。”

他沉溺在時間之中,他可以感覺到時間在碾壓著自己,就像一片亙古的森林碾壓土地。

她問:“你有孩子嗎?”

這個問題讓莫裏森有些驚訝。“我們想要,但事情沒有預想的那麽順利。”

“你的太太是來祈求奇跡的嗎?有時候人們會這麽做。”

“她有……信仰,”他說,“我從沒信過什麽宗教。但我想她不一樣。”他抿了一口咖啡。“那麽,嗯,你結婚了沒?”

“我已經失去丈夫了。”

“是因為爆炸嗎?”

“你說什麽?”

“你怎麽失去丈夫的?”

“他是個美國遊客,從西雅圖來的。”

“哦……”

他們喝完了咖啡。“我們去看看你太太的腳怎麽樣了。”

他們走上狹窄的街道,前往旅店,莫裏森說:“我真的很孤獨。我每天幹的工作都是我不喜歡的,回家後見到的太太雖然愛我,卻不怎麽喜歡我這個人。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沒法兒動彈,我所能期望的只是簽個世界全都消失不見。”

她點點頭。“是的,但你沒有住在耶路撒冷。”

導遊在旅店大堂裏等待著,莫裏森上樓去房間。臥室和小小的浴室裏都沒有德洛莉絲的人影,早上鋪在他們床上的床單卻不見了。不知為什麽,看到這幅景象,莫裏森並沒有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