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與死亡奇案(第3/7頁)

邁克羅夫特大聲喘息,接著他說:“這是種犯罪,夏洛克。”

“你說什麽?”

“犯罪。這是種犯罪,我的弟弟,它是如此兇殘,如此駭人聽聞,與你研究的那些廉價驚悚小說裏的大屠殺無異。這是種針對這個世界,針對天性,針對秩序的犯罪。”

“我一定是糊塗了,我親愛的夥伴,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說的犯罪指什麽?”

“具體地說,”邁克羅夫特說道,“是我的死亡。籠統地說,是死亡本身。”他望著我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他說,“現在根本沒有一粧犯罪案件值得研究,對吧,夏洛克,我的老夥計?你曾經費時研究過在海德公園裏管一支銅管樂隊的那個可憐蟲的案子,他被第三短號手用馬錢子堿制劑殺害,現在還有什麽犯罪能比它更吸引你的注意?”

“用的是砒霜。”我糾正他,幾乎不假思索。

“我想你會發現,”邁克羅夫特喘息道,“就是現在,那砒霜實際上是從漆成綠色的音樂台上剝落下來,掉落進他晚飯裏的。砒霜症狀只是個轉移視線的手段。不,其實真正令那可憐人死掉的是馬錢子堿。”

那天邁克羅夫特沒再和我多說什麽,後來也再沒開口。周四下午稍晚,他吐出最後一口氣,周五,來自斯尼比與馬爾特森的喪葬承辦人便將他裝入櫃子,通過白色房間的窗子,把我兄長的屍體垂到街上,就像吊起一架三角鋼琴。

出席他葬禮的人有我,我的朋友華生,我們的侄子哈裏特,此外,根據邁克羅夫特明確表示過的意願,再沒有別人。公共服務部門、外交部,甚至第歐根尼倶樂部[2]——這些政府機構及其代表悉數缺席。邁克羅夫特生前離群索居,死後同樣也與世隔絕。於是只有我們三人,還有一個不認得我兄長的人,他全然沒有概念,不知自己正將大不列顛政府全能的膀臂送入墓穴之中。

四個結實的漢子拉著繩索,將兄長的棺木放入他的安眠之所,而且我敢說,他們費了好大勁兒才克制住沒有因為它的重量而發聲咒罵。我給了他們每個人半個克朗的小費。

邁克羅夫特終年五十四歲,在他們將他放入墓穴時,在我的想象中,我依然能夠聽到他那短促而晦暗的喘息,就好像在說:“現在,有一粧犯罪值得你去研究。”

那陌生人的口音不太重,盡管他的詞匯量有限。他使用當地方言講話,或者某種相似的方言。他學得很快。老高清了清嗓子,往街上的塵土裏吐出一口唾沫。他什麽也沒說。他不想帶陌生人到山腰上去,他不想驚擾到他的蜜蜂。根據老高的經驗,他打擾那些蜜蜂的次數越少,它們就幹得越好。而且萬一它們蜇了這個外國人該怎麽辦?

陌生人的頭發是銀白色的,已有些稀疏,至於他的鼻子,這是老高見過的第一個外國鼻子,它又大又彎,輪廓很深,讓老高聯想到老鷹的喙。老高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像辨認其他人的表情一樣辨認這個外國人的情緒,但他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認真,同時,或許不太開心。

“為什麽?”

“我研究蜜蜂。你兄弟告訴我,你這兒養著黑色的大蜜蜂。不同尋常的蜜蜂。”

老高聳了聳肩。他沒有糾正外國人對他和他侄子之間親屬關系的錯誤認識。

外國人問老高吃了沒有,老高說沒有,於是外國人便讓張寡婦給他們端上湯和米飯,還有廚房裏隨便什麽吃著不錯的菜肴。張寡婦端上來一鍋黑木耳燉湯,一些蔬菜和一條薄薄的小河魚,沒比蝌蚪大多少。兩個男人靜靜地吃起來。飯後,陌生人說:“如果你能帶我去看你的蜜蜂,我會付你足夠的錢。”

老高什麽也沒說,但陌生人大方地付錢給張寡婦,然後背上袋子。接著他等待著,等老高開始向前走,他便跟上老高。他背著袋子,看起來就像它輕如無物。老高想,就一個老人來說,他很強壯,老高想知道是不是所有這樣的外國人都很強壯。

“你從哪兒來?”

“英國。”陌生人說。

老高回憶起他的父親告訴過他,曾經有一場與英國人的戰爭,為了貿易,也為了鴉片,不過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他們爬上山腰,或者也可以說,爬上了山岡。這裏地勢陡峭,石頭很多,因此無法修整成耕地。老高想測一測陌生人的速度,於是走得比平常更快,而那陌生人一直跟著他,背上還背著行嚢。

然而,外國人還是停下來了好幾次。他停下來檢查花朵——那是種白色小花,早春的時候它能開遍山谷,但到了晚春時,就只山的這一側開放了。有一只蜜蜂停留在一朵花上,陌生人跪下觀察它。接著他將手伸入口袋,拿出一個巨大的放大鏡,用它來檢查蜜蜂,還在一本小小的口袋裝筆記本上寫下記錄。他寫的字老高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