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與死亡奇案(第2/7頁)

第二天,村裏有個男孩來老高家,告訴他有人——一名高個子外國人——正在詢問關於他的事。老高只是咕噥了一聲。他邁著不變的步子,與那男孩一起穿過村子。男孩跑在他前面,很快就跑沒影了。

老高找到外國人時,他正坐在張寡婦家門口喝茶。老高在五十年前就認得張寡婦的母親了,她是他妻子的朋友。而現在,她早就去世了。他相信,所有認得他妻子的人都已去世。張寡婦給老高端來一杯茶,將他介紹給這看起來年紀更大些的外國人,對方此時已將袋子移開,坐在了小桌邊。

他們品茗綠茶。外國人說:“我想看看你的蜜蜂。”

邁克羅夫特的死是帝國的終結,沒有人知道這一點,只除了我倆。他躺在白色的房間裏,身上只蓋著一條白色的薄床單,看起來就像他已成為大眾印象裏的那種幽靈,只差往床單上戳兩個露出眼睛的洞來完成這個印象。

我本以為他會因疾病而日漸消痩,但他的身軀看起來似乎比過去更龐大,手指腫得就像板油香腸。

我說:“早上好,邁克羅夫特。霍普金斯醫生告訴我,你還能再活兩個禮拜。他警告我,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能告訴你這件事。”

“這人是蠢貨,”邁克羅夫特說道,他的呼吸在字與字之間形成了粗重的喘息,“我撐不過周五。”

“至少周六。”我說。

“你總是個樂觀主義者。不,到周四晚上,我就將是道幾何題,令霍普金斯醫生和斯尼比與馬爾特森的喪葬承辦人頭疼,他們得迎接挑戰,看要如何通過狹窄的門和通道,才能將我的屍體從這房間和這棟屋子裏移出去。”

“我考慮過,”我說,“尤其是下樓梯特別成問題。不過他們可以通過窗子把你放到街上,就像吊一架三角鋼琴。”

邁克羅夫特聽後哼了一聲。接著他說:“我五十四歲了,夏洛克。我的頭腦是大不列顛政府。不是投票和選舉程序這些無聊的事,而是具體的政府運轉工作。除我之外,沒有人知道阿富汗山上軍隊的行進與威爾士北部荒涼的海岸有關,沒有人能看破全局。你能想象,這兒的人和他們的孩子制造的混亂,會導致印度獨立嗎?”

我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它會獨立?”

“必然的事。最多三十年。就這個議題和其他一些主題,我已寫過不少備忘錄。我寫過俄國革命的備忘錄——我敢打賭十年內就會發生——還有德國的問題,還有……哦,太多了。但我也沒期待有人會去讀它們,理解它們。”又是一陣喘息。我哥哥的肺哢塔作響,就像是空屋的窗子。“你要知道,要是我能活下來,大不列顛帝國就可能再延續千年之久,能將和平和進步帶給全世界。”

在過去,尤其我還在年少時,無論什麽時候,只要聽到邁克羅夫特發表這樣的豪言壯語,就會出言嘲諷他。但現在,在他的病床邊,我不會這麽做。此外我也很確信,他口中所謂的帝國,並非當前存在於世的這個由有瑕疵又不可靠的人群組成的有瑕疵又不可靠的社會組織,而是僅存於他腦海中的大不列顛帝國,它有強大的力量能創造文明和全世界的繁榮。

我現在不信,過去也從未信任過帝國。但我信任邁克羅夫特。

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五十四歲。他已見到了新世紀,但女王將會比他再多活幾個月。她比他年長三十歲,不管從什麽角度看,都像是一只頑強而上了年紀的鳥兒。我問自己這不幸的結局是否能夠避免。

邁克羅夫特說:“當然,你是對的,夏洛克。假如我強迫自己運動;假如我以谷物和卷心菜為食,來取代腰眼肉牛排;假如我養成和妻子還有孩子跳跳鄉村舞的習慣,做其他各種違背我天性的行為,那我或許還能再活十年,甚至更久。但從中我又能獲得什麽呢?幾乎沒有。而且遲早我還得步入垂暮之年。不。我—直認為培養一個功能性的政府部門至少得兩百年,更不用說秘密機構……”

我什麽也沒說。

白色的房間裏,墻上沒有任何裝飾。邁克羅夫特的發言中同樣也沒有。沒有插畫,沒有照片,也沒有油畫。我將他這樸素的住所與我在貝克街上那些雜亂的房間相比,不由得對邁克羅夫特的頭腦感到驚訝,而這已不是第一次。他不需要任何外部事物,因為一切都發生在內部——一切他看到的、他經歷過的、他閱讀到的東西。他可以閉上眼睛,穿行於國家美術館,或是瀏覽大不列顛博物館的閱讀室——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將帝國邊境上用維根出產的羊毛換得的諜報,與霍夫當地的失業數據相比照,接著據此——也僅僅只是據此——便能下令讓某人升遷,或是不聲不響地處死某個賣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