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迷宮(第3/3頁)

“她後來怎麽樣了?”

“活下來了。”他簡短地說道。

我們到達山頂,但我看不清面前的一切,太黑了。

“他們從她體內把那東西取了出來。它還活了一會兒。”他停下,過了一會兒,拍拍我的手臂:“看那邊。”

我轉身望去,月亮的尺寸讓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月亮在升起時看起來會大一些,這不過是個光學錯覺,但此刻在地平線上升起的月亮卻讓我想起弗蘭克•弗雷澤塔[4]畫的平裝書封面。那些封面上時常出現舉著劍的人,背景則是一輪巨大的圓月,還有一些狼在山頂嚎叫的畫面,雪白的月亮勾勒出它們黑色的剪影。面前正升起的月亮,呈現出剛攬拌好的黃油似的奶黃色。

“現在是滿月嗎?”我問。

“是的,滿月。”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滿足,“前面就是迷宮了。”

我們朝它走去。我本以為只會在地上看到灰燼,甚或空無一物,然而在黃油似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座迷宮,復雜而優雅,一個巨大的正方形外墻內,填充著圓形和渦旋狀的通道。在此時的光線下,無法正確判斷距離,但我猜這正方形的各條邊都至少得有兩百英尺,甚至更長。

然而構成迷宮的植物卻很低矮,高不過一英尺。我彎腰撿起一片針形的葉子,它在月光下呈黑色,我用拇指和食指撚了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烤羊羔,它被小心翼翼地肢解、塗上調料,然後放置在烤箱中,而那烤箱裏鋪著一層枝條和針葉,嗅起來的氣息正如我面前這片葉子。

“我以為你們早已將這整個迷宮都焚燒殆盡了。”我說。

“是已燒盡了。它們已不再是籬笆,再也不是了。但在適宜的季節裏,草木重又生長。它們並未全被殺死。迷叠香是很頑強的。”

“入口在哪裏?”

“你站的地方就是。”他說。他是個走路時得拄拐杖、樂於與陌生人交談的老頭兒。平常沒什麽人會記掛他。

“那麽滿月的時候,這兒會發生什麽事?”

“當地人不會在滿月時走入迷宮。那是向一切付出代價的夜晚。”

我跨出一步,走入迷宮。一點兒也不難,沒有一叢灌木高過我的小腿,全都和普通家庭菜園裏的植物差不多高。如果我找不著方向,只要擡腳跨過樹叢走回來就可以了。但眼下,我只是沿著小徑走向迷宮深處。在滿月的月光下,要看清前路非常容易。我可以聽到向導繼續說話。

“有些當地人認為,即使是這個代價也有些太高。所以我們來到這裏,將月下迷宮焚毀。我們在月黑之時來到山上,手持燃燒的火炬,那畫面像是一場老式黑白電影。我們都參與了,甚至連我也去了。但你不可能殺死所有的一切。事情不會像這樣發展。”

“為什麽迷叠香能留下?”我問。

“迷叠香用作回憶。”他告訴我。

黃油色的月亮升起的速度比我想象和預計的要快得多。現在,它已是天空中一輪蒼白的幽靈般的面龐,極為平靜,帶著悲憫,顏色很白,白如骸骨。

老人說道:“要安全地離開迷宮是可能的,即使滿月時也一樣:首先你要進入迷宮的中心,那兒有一座噴泉,你一會兒就會看到了,你不會弄錯地方。接著你得轉身背對中心,不能被絆倒,不能走入死路,走進或走出時都不能犯錯。相比灌木長得很高的時候,現在可能會更容易些。這是個機會。如果能完成,迷宮將治愈你所有的傷痛和煩惱。當然,你得跑起來。”

我回頭望去,卻沒有看到向導。再也看不見他了。在我面前有什麽東西,在那些灌木小徑之外,一個黑色的陰影正靜靜地出現在正方形迷宮的邊緣。它的體型看起來像是條大狗,然而跑動的樣子卻與狗截然不同。

它轉頭朝著月亮嗥叫,聲音中帶著喜悅和興味。山頂上,巨大的平台隨著歡樂的嗥叫陣陣回響,我的左膝卻由於長時間爬山而隱隱作痛。我蹣跚向前。

迷宮是有路徑的,我可以沿著它走出去。在我頭頂上,月亮照耀如同白日。過去她總是接受我的贈禮,在這最後關頭,她不會辜負我。

“跑!”一個幾近咆哮的聲音吼道。

在他的高聲大笑中,我跑了起來,如同一頭黑羊。

[1]“只是個迷境”(just a maze)與“只是很令人驚奇”(just amazed)諧音。

[2]雙生子羅穆盧斯和瑞摩斯(Romulus and Remus)出自希臘神話,傳說二人是戰神之子,被牧羊人養大,是羅馬城的締造者。

[3]歲子在英文中是Lunatic,詞根來源於月亮的Luna。歐洲傳說裏,月光會令人發瘋。

[4]弗蘭克•弗雷澤塔(Frank Frazetta,1928—2010),美國最重要的奇幻科幻插畫大師,作品多以油畫的形式,著重刻畫人物的肌理與背景氛圍。在他之前,插畫家等同於畫工,在他之後,插畫及圖書封面的重要性才逐漸被人認識。